可是这辈子他真的不确定。
他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遇见陆行渊,他以为是归宿,结果却是镜花水月。他成了人上人,被众人畏惧着,却只想回到那年大雨滂沱的夜晚,蜷缩在陆行渊身边,酣然入睡。
他杀死陆行渊,也杀死了自己,所以他撕开卷轴,结束了一切。
他从悬崖上醒来那一刻,疲惫地以为一切又将重演,全然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你真的是我师尊吗?”谢陵回过神来,觉得这一世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切,他看着陆行渊,那双蓝色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
陆行渊在饶河用假身份骗他,在天衍宗用假身份骗天下人。两世纠葛错乱,谢陵遇见过严厉但温柔的陆行渊,也遇见过冷酷无情和肆意张扬,他们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如果连陆隐川这个身份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才是真的?”谢陵已经分不清了,他红着眼,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可怜极了。
虚幻的壳子让他看不透,他好怕这是一场梦,等他沉寂在温柔的希望中,又被沉重一击。
陆行渊呼吸一滞,抬手越过自己设下的防线,任由压下去的情绪澎湃失控。他把谢陵禁锢在怀中,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朵上,是克制也是渴望。
前世今生,无数的纷乱掺杂在一起,他做着天衍宗的剑,被人尊为破厄剑尊,好像一切是理所当然,从未有人问过他到底是谁。
他的身份被默认,被改写,就像他被剔除出来的魂魄,蜷缩在识海内,被人遗忘。
陆行渊深吻谢陵的头发,呼吸滚烫。他的唇缓缓下移,深邃的目光从谢陵的眉眼落至唇间,又从唇间往上和谢陵平视。
他扣着谢陵的头,认真郑重道:“隐川是我的字,我名行渊,陆行渊。”
冲动,暧|昧,掌控,禁锢。
对于谢陵而言,冷酷无情的人是陆行渊,温柔体贴的人还是陆行渊,他收下他,远离他,永远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界限不清的态度。
即便如今有所坦白,还是让谢陵感到患得患失,他对靠近充满了不确定。
“我对师尊而言到底算什么?是一时的怜悯?还是发自内心的在乎?师尊,你真的想好应该把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了吗?”
谢陵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糊涂了一辈子,栽了一次又一次,此刻却是难得的清醒。
陆行渊和天衍宗决裂让他看清了一件事,他的师尊从一开始就是身不由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被谢迟故意丢在山上,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陆行渊当初是真的想收他为徒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他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遇上他后就变成了没得选。
上一世谢陵什么都不知道,他看见的是陆行渊对他的抛弃和残忍,这一世,赤|裸的真相摆在眼前,陆行渊的若即若离都有了解释。
可是在真相之外,谢陵困在上一世的局里。他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陆行渊的血漫过他手心的那种湿滑触感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真正的伤害过陆行渊,哪怕那是陆行渊所不知道的一世,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忘记。
囚笼之外,陆行渊有了更多的选择,谢陵贪婪索求又清楚明白,雄鹰应该翱翔在广袤的天地间,而不是方寸之地,他和天地相比,真的太过渺小。
陆行渊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飞出去,等他见识到不一样的天地后,原本就是被人硬塞在手上的谢陵,对他而言真的还重要吗?
陆行渊前世的冰冷让谢陵不敢去赌,与其凭着一时的冲动稀里糊涂地和解,给日后留下隐患,不如他们彼此都冷静下来,想清楚想明白,然后再做决定。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你徒弟谈的不顺利吗?”
烟雨城内到处都是三尸宗的耳目,陆行渊不便出门,便在房间里小憩打坐。凌玉尘甩开无尘回来,见他坐立时心绪不宁,担心他一时修为走岔,把人从入定中拖出来。
陆行渊摇头,他和谢陵谈的很顺利,只是这个顺利过于理智让人高兴不起来。他们的感情就像是处在一个不稳定的司南上,光是努力维持平衡就十分吃力,随时都有侧翻的可能。
谢陵要他想清楚,这句话也让他冷静下来。他现在前途未卜,只能应承这一时的情意,却不能应承之后风雨飘摇的未来。
一响贪欢对谢陵而言更是残忍,纵然要有情意缠|绵,也该是解决这件事之后。
“总觉得你和你徒弟之间怪怪的。”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凌玉尘觉得陆行渊和谢陵之间像是隔着很多的秘密,想要靠近又难以靠近。
陆行渊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玉尘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颇好心道:“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反正我已经牵扯进来了,不搅浑水我浑身不舒服。”
凌玉尘一开始还很抗拒,但这会儿完全乐在其中。
陆行渊知他好意,道:“谢谢。”
凌玉尘惊讶地瞪大眼,仿佛是听见什么稀罕事。
陆行渊道:“虽然你平日行事乖张,但卷进我的麻烦里还是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忙,无尘和谢陵不一定劝得动你。”
陆行渊对凌玉尘的这点了解还是有,他是爱凑热闹,但站在局外和站在局内完全不同。
凌玉尘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陆行渊的道谢,看着他那张依旧用术法维持遮掩的脸,没有原貌的俊朗无双,让人过目即忘。可是即便如此,在茫茫人海中,谢陵还是能一眼认出。
凌玉尘觉得眼下的陆行渊和过去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道:“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你在天衍宗和师无为对峙时,我第一次觉得你像个人一样活着。”
陆行渊挑眉,这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凌玉尘也意识到这样说有歧义,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是个人……你过去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算是当年被我调|戏开罪,你生了那么大的气,却也没有骂我,你压抑着自己的性情,自律的像邪门做的那种听话傀儡。能看见你畅所欲言,把师无为气的七窍生烟,真是太好了。”
凌玉尘顿了顿,又道:“你长的如此英武非凡,性格也应该跋扈点,嚣张些,哪能像一潭死水,无风无波?”
凌玉尘识人无数,自认在看脸这方面还是很有心得。他就觉得陆行渊能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个很大的进步,他承认陆行渊骂人的样子也很好看。
陆行渊被他逗笑了,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他所欠缺的正随着神魂的融合而完整。从前是单一的一面,今后却会有很多面。
“不说我了,说说你。”陆行渊看向屋子里的阵法,正色道:“你觉得无尘这人怎么样?”
凌玉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