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甘大哥人品如何?我瞧着甘嫂是个老实的,他们要租也好,而今咱们没有进项,日子过得这样紧巴,不是个头。”
陈舍微打量着谈栩然的神色,斟酌道。
谈栩然脸上掐出一抹柔和笑意,心中却在想,‘这腔子里装着的若是原来的陈舍微,便是自家明朝没米下锅,甘家人都冻死在门槛外,断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也好,那是我同甘嫂说去,还是夫君同甘大哥去提呢?”
说着,谈栩然指尖在陈舍微腰下一勾,轻巧的挑起一个有些泛白的络子,细白十指交缠在银绿流苏之中,将纠着的结梳通。
陈舍微站直了身子不敢动,直到流苏根根疏落,重新垂到他身上,才咽了口沫子,道:“你愿去吗?你不愿去我去,家中没米吃饭总是男儿的担子。”
谈栩然叫他说得一愣,陈舍微见她不答,笑道:“那我去了。”
陈绛赶紧跑过来,贴在陈舍微身旁,也要跟去。
谈栩然其实不喜欢陈绛总跟着他,几不可见的轻蹙眉头复又笑开。
“你不是怕甘阿叔的吗?”
“阿爹在,怕什么?”
短短几日的功夫,孩子就这么喜爱他了。谈栩然心中有些警惕,却又暂时无法,只得松了陈绛的手。
瞧着父女二人的身影不见了,谈栩然面容沉了下来,那种故作的似水温柔,脉脉含情就像附在脸上的壳,一阵微刺的寒风吹过,荡然无存。
杀猪
谈栩然转身往陈舍微的书房走去,前世书房终日锁着,她偶有入内侍奉茶水笔墨,陈舍微虽是左利手,却总让她站在右边伺候。
谈栩然从书案左侧探了手进去,果然摸到一处可扭动的机关,轻轻一拧,暗格就弹了出来,房契地契还有所剩无几的田契果然都在里头。
这些都在谈栩然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其中还有一根赤金的簪子,是她婆母压箱底的首饰。
谈栩然拿起那根沉甸甸的簪子,只觉胸中怒意喷薄,恨不能用这根簪子将陈舍微刺个千疮百孔,划个皮开肉绽!
她反复吐纳几次,平了平气,盯着手上的契书看。
谁都知道她家困顿,簪子可以寻个由头去融了花用。
可陈家在泉溪镇是大族,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卖了这几处田亩房产。
倒不如哄了那假陈舍微,光明正大的卖掉,再卷了银子带着阿绛离开此处。
可谈栩然拿不定如今这个陈舍微的脾性,只觉他真是够怪异的。
眼睛不老实,一溜溜的往她身上看,可夜里上床前却又乖乖的伸手给她缚。
书案前坐不住半盏茶的功夫,可腚往台阶上一搁,剥那番麦的种皮却能弄上一两个时辰。
倒也断文识字,说话还算文雅,偶尔有些她听不懂的词句,也不知从前是何处人氏,行事更是跳脱不羁,叫人难以捉摸。
昨日听到外头有马铃铛响,竟拿个簸箕追出去跟在后头拾粪。
可那放马的老头本就留着粪要自家用,见他来捡,可不一通好骂?
他灰头土脸的回来,倒也丧气,可搓了搓脸就笑,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人,谈栩然还真是有些吃不准。
更令她有些焦心的是,陈绛很喜欢这个爹。
陈绛长到这个年岁,陈舍微抱她的次数加起来还没这几天多。
远远的,父女俩就见甘力从那个破败的草棚里出来。
陈舍微一边喊着甘大哥一边跑去,甘力站定了,瞪着一双虎目看他,似乎很意外他的称呼。
陈舍微放下陈绛,刚笑了一声,吸进好大一口冷气,当时就说不出话了,扶着墙咳得浑身都在颤。
陈绛吓了一跳,眼圈都红了,连声道:“不叫爹爹抱了,不叫爹爹抱了。”
甘力就盼着婆娘怀个女娃,瞧见陈绛如此可怜可爱,心都软了,身上摸了一圈,却只有腰间的一把快刀。
一双大手伸出来像蒲扇,拍拍人家都能给捶进土里去,便悻悻然缩回了手。
陈舍微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没事儿,这身子疏于锻炼,等天气暖和了些,我每天下田里跑两圈就好了。”
这话说得陈绛和甘力都半懂不懂的,甘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该动动,我就说嘛,哪有男人那么弱,都是歇得太多!你死上一回,如今走动起来倒也便利嘛!”
他这嘴里素来没什么软乎乎的好话,可又有事要求人家,心中暗悔。
陈舍微却不放在心上,还点头称是,道:“甘大哥这是哪去?我听夫人说,您打算赁我家的外院住?”
甘力听出陈舍微的口吻应该有得商量,虽想将这事敲定,却是有事在身,就拍了拍刀,说:“晚些时候回来再说,我得杀猪去。”
杀猪这种事,甘力想着,陈舍微这种人物大约嫌弃得很,却没想到他双眼放光,孩子似得欣喜,道:“杀猪?!我能同去否?”
甘力一时间倒不晓得怎么说话了,嘟囔道:“主人是你本家,你,去就去呗,又不收你票钱。”
快到年节了,甘力这门杀猪的手艺正是赚钱的时候,头些日子都下乡进村里杀去了,今这门生意倒是镇上的。
泉溪镇富裕,镇上的人平日里花事多,看戏吃茶,听曲赏灯,不像乡下农人,把杀猪当个新鲜事儿来看。
杀猪是热闹,猪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吵得很,可也够脏的,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能下脚,万一出个意外,猪有时候还能挣开去,四处的乱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