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哀愁着,忽然就闻见一股分外清新的甜香气,阿巧低头一看,就见陈绛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个小盏往屋里走去。
甘嫂忙擦去了眼泪,强笑着接过她高举过来的杯盏。
春日里,虽是万物复苏,却也是什么都短缺的时候。
陈舍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想到自己预备给谈栩然烹来喝的一盏茉莉冬瓜茶。
茉莉是吴家送来的,冬瓜是陈舍微昨个才买的,也就闽地还能在冬天里种一波绿冬瓜,眼下刚好成熟上市。
不过今冬这么冷,绿冬瓜也很少,有些贵,一圈圈薄切着卖。
绿冬瓜去皮切丁,用红糖拌了,稍稍的腌出些水,再添水炖煮,煮到冬瓜柔软透明,与红糖水几融一体就成了。
茉莉泡三道,只留最后一回,先盛半盏冬瓜汤,再添茉莉茶至八分满,一路从内院焖到外院,茉莉与冬瓜香气交融,就是陈绛递给甘嫂这一杯了。
甘嫂不想拂陈绛美意勉强喝了一口,可清甜柔润的滋味沁了进来,她觉得心肝胸肺都好受许多。
冬瓜和茉莉本就是纾解肝郁的好物,悲则伤肝,这一盏正对症。
谈栩然留了阿小陪着甘嫂睡一会,同陈绛手牵手出来,就听女儿糯声糯气的道:“阿娘,爹暖着一钵,等你去喝呢。”
阿巧觑了觑谈栩然的面色,见她浅笑盈盈,心道,“给姑娘喝倒是只能甜甜嘴了,只要姑爷别闹事,姑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回忆和春日的果子
每年这个时候,也就是三月至五月时,海上刮的是东北风,倭寇自日本乘船而来,顺风而行,所费不过十几日。
而六月后风向转变朝南,倭寇抢掠之后又可乘着南风返回。
秋冬之际也是东风盛行之时,倭寇顺势而来,过一个冬再借着南风起的时候回去。
这便是春汛秋汛时犯倭的缘故。
前世谈栩然死的那年,倭寇进了泉溪镇。
原本以为陈舍微带着陈绛住进了高家的宅院,却不曾想他撇下女儿寄在三房院里,由一个老婆子照料,自己逍遥去了。
倭寇进犯,人人自危,陈家三房和五房纷纷收拾行李要往泉州上来,可是泉州城得了消息,早早的关了城门。
一行人在路上奔波,陈绛就丢在那时候,再也没有找回来。
陈砚墨那时候寻到了青筑小楼背后的势力,辗转托人送了礼,想把谈栩然赎出来。
谈栩然即将自由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告诉她陈绛失踪的事。
陈砚墨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承认了,什么赎身不赎身的,谈栩然觉得毫无意义了。
青楼声色地,什么时候最安静?
鸡鸣时分,天刚破晓。
谈栩然打着赤脚从大堂高台两侧倾覆而下的红绸台阶上走过,手指松松勾着一盏半明半灭的油灯。
她绕过一个供人嬉闹叼食的苹果,蒂梗上系着的丝线断了,被啃去的部位已经褐变,牙印瞧着也恶心,同老鼠咬过没有分别。
她又踢掉一盒助兴的媚药脂膏,精美的银盒咕噜噜的从台阶上滚下去,盖子翻开,露出膏体上令人作呕的抠挖指痕。
她踩上碎裂的杯盏,带着鲜红不全的足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杂乱交缠在一起的暗红桌椅,好像掩在红粉帷帐后的男男女女。
谈栩然看了一会,松开指尖,只听得脆裂一声,火舌蔓延,舔了她指尖一下。
“嘶!”谈栩然被烫得抽冷气,顿时回神。
陈舍微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摸了摸塞进她手里的一个盐包。
“这,这我试过温了,不是很烫啊。”
对上陈舍微关切的目光,谈栩然如被针刺,将盐包搁在胀痛的小腹上,垂首似羞赧。
“不烫,我刚才算着甘嫂的产期呢,想得入神了。”
“夏日里生呢,做月子可热。”陈舍微碎叨叨如老妪,又将一碗嫩红润黄的小樱桃塞进谈栩然手心,笑道:“吴老三送来的,山间的野樱桃,我尝了,不咋甜,但果子气很重,好吃。我都用温水过了一遍。”
春日的果子不比夏秋甜蜜,杏子酸,桃儿脆,但各有各的滋味。
自家后院的果树还没挂果,但也不愁吃。
赵先生的夫人和儿媳都是养蚕的好手,家中最多是桑树。
四月里桑叶下就藏了果,有些是细长条,有些是短圆柱,长条的由青转红就不再变了,短圆的还会酝酿成乌黑的紫。
长条的桑葚总有男人一掌那么长,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挂了豆角。
这种桑葚是赵先生家独有的种,别处没有,虽说瞧着红滴滴的,像是没熟,可吃起来比寻常的紫桑葚还要甜。
桑葚是一种要分享的水果,粒粒饱满的果珠挤在一处,可从枝头一摘下来,便是摆着不碰也要萎掉。
赵家叫仆妇送来了两小筐子,都是细细择过的,上头密密的盖了几层的桑叶,还有一匣子蚕宝宝,说谁给陈绛玩的。
陈绛这几日真是快活极了,熬过了冬日寒冷与窘迫,春阳融融,果子没断过吃,又得了新鲜的玩物。
谈栩然听见她在院里与阿巧跳百索,两个人的笑声一阵阵传进来,令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