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笑着从内室走出来,一股清冽洁净的水气忽然萦绕周身,烟气被驱逐开去,好像一抹越发明亮的月光,在谈栩然那些浓黑如墨的记忆上劈开一条裂口。
吴家头批的烟叶已经成了,一张张品相极好。
二道贩子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一个两个的露了头,绕着烤烟房打探。
若不是吴家周遭多堂亲,凑近些就会被逮住,只怕早钻进去一探究竟了。
价钱开的着实是高,又提着好些礼物登门,家里婆娘、小子都倒戈了。
吴老爷子都有点把持不住,关键时候还是吴缸重重咳嗽了一声,眼睛一一剐过,摸在布匹、糕点上的手都一双双的缩了回来。
“爹,卖不卖的,你不得问六少爷啊?”
吴老爷子猛地惊醒,道:“对对,今儿我真是给不了你们消息了,我们一家就是替人干活的,卖不卖得问主家。”
吴老爷子心切,第二日就登门。
陈舍微算了算烟叶后续的产量,觉得即便是倒霉透顶,每一亩田里都闹起了虫,也是很够用的。
吴缸见陈舍微沉吟不语,修长的手指将算盘珠子拨弄的飞快,又在纸上画画算算,不多时就道:“好,你可以捡些个卖相好的,我找中人卖个百来斤,余下的就存好留用。”
吴老爷子点点头,又斟酌道:“这烟叶的行情这么好,早稻收了之后,咱们下半岔是不是都给种上烟叶啊?”
吴缸眉头就是一皱,陈舍微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的田大多还是种庄稼。”
未尽的意思就是,您自己的田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说:
明代的时候就有各种萝卜了,不过外来种种植范围比较小,泉州毗邻港口城市,就合理推想其有外来的萝卜种,只是人们不怎么种来吃。
糖糕和橄榄
苍蝇盯肥肉盯了好几天,眼见竹罩掀开,正要一拥而上吃个痛快,那肥肉却被人一把拿走,揣进兜里,岂不恨煞!?
眼神若是能飞刀,王吉估计浑身上下的皮都要被剥掉一层。
吴老爷子都讷讷的不敢说话,王吉却端着个粗陶海碗蹲在门槛上喝茶,有点欠揍的对那几个被截胡的贩子挥挥手,叫他们去别家找生意吧!
毕竟在一条河里摸鱼吃,这几人王吉都认得,不过他们做事的派头王吉看不上,脾性不和,不怎么来往。
王吉自觉不算半路夺食,毕竟他才是正主托来办事的,没什么不厚道的。
但别人不这么想。
吴老爷子倒是还好,对他客客气气的,不过几个女眷就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娃娃还闹他,管他要糖,要糕点,被吴缸一个个拍了脑瓜子,倒在地上胡乱蹬腿,哭喊着耍起无赖来。
只有吴燕子忙前忙后的烧水蒸糕,还叫二嫂王氏伸腿绊了一跤。
幸好王吉眼疾手快提溜着她后脖领子,不然当着这么多外男的面跌个狗啃泥,女孩面皮薄,可不臊死了?
大嫂何氏又将腚一扭,嘟囔了句,“浪蹄子!”
吴燕子一张麦色脸登时就成了绛紫,她瞧了圈,吴老爷子在烟房忙着,吴缸管着孩子,耳边都是哭闹声也没听着。
没人给吴燕子做主,她只好囫囵擦了擦脸,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衣袖抹掉了。
王吉眼瞧着她往里屋去了,没说什么,带来几个手下也忙着给烟叶过称搬上车,似乎并不在意一个女孩心情的起伏。
末了算盘一打,银子一算,比之前那几个贩子的报价高出四五两。
吴老爷子捧着银子愣在当场。
王吉慢悠悠扯开刚刚蒸好的粗红糖糕,小丫头手艺不错,糖糕蒸得暄软蓬松,粗红糖不甚甜,可格外的香,一层层扯开来的时候,热烘烘的香气闻起来就好像站在榨糖汁的甘蔗地里。
他一口口的吃了整个,又拿了俩,临走的时候斜眼睨着那堆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登时就叫吴缸的老娘和嫂子脸通红。
乡下人眼界短,人家拿着值不了几个铜子的布料糕点,昏天黑地的给他们瞎吹来年的生意,心思就乱了,又没那门路去市面上比价钱,乖乖挨了宰,还要竖起大拇指夸人家是好人。
王吉都歇在车上了,见吴燕子又从屋里出来了,大约是洗了把脸,搓得红扑扑的,大眼睛笑弯着同吴老爷子逗趣,伤心事已经过去了。
“给妹妹打对银豆豆,谢她煮茶蒸糕。”
王吉丢过来一小粒银子,吴缸抬手一接,皱眉睃了大嫂二嫂一眼,又看吴燕子。
吴燕子抿抿唇,倒没说什么,吴缸猜个七七八八,道:“明就去村口银匠那给你打。”
吴燕子看着远去的驴车上烟叶轻颤,她忽然道:“我要银叶子。”
吴家烟叶出的赶了别人一个先,且又很好,往福州一送,王吉挣了不少,等二茬出来,还能赚上一批。
这不,王吉左手拎着两块上好的牛肉,右手提着一个上好的玄朱漆盒上陈舍微这来了。
漆盒上下三层,底下两层先铺了点干净的碎冰,又密密的摆了些芙蓉李、荔枝、龙眼一类。
只第一层放了一个八宝攒盒,攒盒里全是橄榄,只是每格里都不大一样,或青或黄,或尖长或圆短。
这一枚肉嫩而回甘,耐嚼少渣,那一枚碰牙即碎核,香气馥郁。
陈舍微嚼着一粒肉厚质硬的,初觉口中发涩,而后宜人风味就泛出来了。
他抬眸打量着王吉,这家伙拿捏了他的喜好,必定有事相求,就道:“有心啊,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