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1/2)

灶上温着甜汤,陈绛吩咐人给同知夫人端来一碗,又着人一勺勺喂给她喝。

这可不是人家矫情,更不是陈绛谄媚。

施针止血要巧劲,谈栩然身上三十几根针,根根要拿捏分寸,事后才觉手累得轻颤。

陈舍微移出来与同知夫人郑重道了声谢,这位夫人笑道:“不打紧,替我家孩儿管你要些糖吃。”

陈舍微脑子还有些涩,木了一会才道:“一定管够。”

面上没有半丝笑模样,眼里谁都没看着,又移回谈栩然床前守着了。

同知夫人与曲竹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一声,道:“从前也有人求我去看顾产妇,多是娘亲替女儿来求,也有隔辈亲的老祖母替孙女来求,这夫君来求么,先前倒有一位,但也不是亲自开口,而是同我夫君说的。”

同知夫人侧过脑袋啜了一口甜汤,继续道:“唯有他一个,是请我夫君引荐,亲自来见我。他提了一对红漆礼盒,一盒点心,一盒糖果,知晓我礼佛,还赠了我一樽玉观音。唉,难得,真是难得。”

曲竹韵和蔡卓尔等到谈栩然醒了一次才回家的,邻里听陈家放了炮仗,纷纷上门恭贺陈舍微弄璋之喜,费了郭果儿一张嘴,一一回说是生了女儿。

婴孩出生,风俗颇多,头一件便是洗三,闽地又称之为做‘三朝’。

可这些事情,陈舍微概不过问,也不操持。陈家这几日是陈绛当家,曲竹韵和蔡卓尔辅之。

做三朝这一日主要是要备齐吃食,用油饭、整鸡、好酒、鲜菜祭神拜佛,告慰先祖,然后再以油饭、韭菜、鸭蛋等食祭过‘床母’,本来还要备好吃食送外祖家的,陈绛派了人去福州,可只叫他们去外祖父坟前祭拜,没叫他们上谈家门。

曲竹韵听了陈绛的吩咐,本想说点什么,侧眸一看,见她神色笃定,便都什么都没有说。

若生了男孩,油饭、油饼还要分送亲友四邻。

不过人家接到陈家的油饭时,完全不惊讶,还笑道:“今儿就没做饭,等着你家油饭呢!”

陈家的油饭味美量足,海蛎、干贝、香菇下油翻炒后盛起,五花肉切小丁煸出肥油后调味,入汤水,下糯米,下姜丝水、葱头油,然后盖盖焖煮。

掀开时浓香扑鼻,糯米粒粒油润,金黄饱满,肉粒海味比比皆是,弹糯交织。

油饭要倒扣在红漆木盘里送给人家,一般会回以生米一捧或面线一捆,关系好的还会压红封,意为‘压盘’。

陈家还做了芋头、萝卜料的素油饭送去承天寺,小沙弥把木盘还回来时,面线放了,红封也放了。

好些人家都是这样的。

陈舍微直到孩子做满月时才露面,因为谈栩然渐渐能下床走动几步,气色日益好转,他也终于有了点人气。

做满月时依旧要如做三朝那般祭神拜佛敬床母,若这孩子是向神佛求来的,还得还愿,陈家可省这一样事。

孩子将要剃胎发时,陈舍微可算是头一回抱她,这孩子还没有乳名,听陈绛喊小妹、小妹的,众人都那么叫。

怕损了婴孩幼嫩的头皮,陈舍微只叫他们象征性的剪一剪就罢了,随后又在曲竹韵的指导下,从水里捞起一个鸡蛋,在小妹脸上滚了一滚,鸡蛋滚完,又拿起一个鸭蛋滚身子,口中还需一直道:“鸡蛋面,鸭蛋身。”

只盼着孩子康健。

剪下的胎发要与石子包在一起,高凌小心翼翼的接过红包,凳上梯子,将其放在厝顶,这又是希望孩子头发好,头壳硬。

满月宴就是收金子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陈家各房这回都很大方,送起金饰来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看起来似乎只有陈砚儒给的那对桃儿最小,可一掂量,居然是实心的。

按着价钱来算,真只有陈舍稔最薄,一对空心金镯子,幸好临出门前陈舍秋看不过眼,给增补了一件金坠子,祥云下挂满了碎金铃,等孩子会走会跑了,好听个趣。

众人送的多是金饰,杜指挥使索性送了一个金丝累造的珠宝匣子,一捧出来金光耀目,连陈舍微都道:“太贵重了吧。”

“给孩子,也是给你压惊的,怎么孩子都满月了,瞧着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杜指挥使重重在陈舍微肩头拍了两记,见他神色一缓,众人心中竟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曲竹韵和蔡卓尔也是,这一月来偶见陈舍微,他都是一副冰凉凉的样子,唯有在谈栩然卧榻边见到他时,还有些从前模样。

就连陈绛都要看着他的脸色说话,小心斟酌。

事后二人感慨,原来一向好脾气的人若收了性,竟是这样的冷然不好亲近。

陈舍微搂着这个珠宝匣子,就觉得怀中一坠,像是魂魄被压回了身子,有了沉重而踏实的感觉,再抬眼一看众人,一个两个竟下意识不敢接他的目光,不是垂眸躲避,就是虚虚闪闪。

‘我有这么可怕吗?’

陈舍微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看了陈绛一眼,见她居然一愣,咬着唇望着他,微微的勾起唇角,是一个含着期冀的笑。

陈舍微不太清楚自己这些时日是什么样子的,跟谈栩然无关的事情都很模糊。

只记得前些日子米氏来还洗三的木盘,陈舍微没让她进来探望谈栩然,米氏坐在外间同蔡卓尔说话,陈舍微依稀听见她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喝些补血的汤药也就是了,不必这样矫情还做双月子,生了瘦瘦小小一个丫头片子,能费得了多少气血。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走出去摔了杯碟,掀了茶桌,碎瓷蹦到米氏额角,血流得倒是很顺眼。

米氏叫得好吵,他只好指着米氏的鼻子叫她滚蛋,米氏嚷得更加厉害了,他唯有抄起墙角倚着的花锄赶她了,这不都是她逼的吗?

‘又没有劈她天灵盖,这很过分吗?谁叫她说话难听,声音又尖得像磨玻璃。’陈舍微想着,又觑了米氏一眼。

米氏今日低调得很,缩头缩脑的坐在那里,觉察到陈舍微的目光转过来,米氏顿觉紧张,心道,‘这疯子不会又要暴起生事吧!?’

陈舍微见她躲着自己,暗觉好笑,果然还是恶形恶状好一些,省却许多麻烦。

满月宴宾客众多,杜指挥使都亲临,陈舍微自然不能撇下他们,即便他心中很想离席。

他从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并没觉得如此烦躁难耐。

虽有这样的念头,陈舍微却根本没有检讨自己的意思,席面一散就回房了。

谈栩然刚刚睡醒,面上血气重现,粉润润的,正倚在几个软枕上瞧着乳母怀中的孩子。

见陈舍微回来了,谈栩然一抬眼,乳母便知趣的把小妹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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