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向不喜欢这偷奸耍滑的瘦鸡仔子,奈何早年间受了他父亲一点恩惠,如此当口,少不得要给他一碗饭吃。
“我可跟你先说好,你跑这一趟没银子,但在我这的账就算清了。”
阿鳝连连点头,只要对方别走过来又查一遍箱子,叫他干什么都行。
见对方走了,阿鳝这才松一口气,像个疯子一般对着箱盖和箱体间用木条隔出的缝隙说话。
“别怕,这回顺得简直像有神仙相助,保准万无一失,阿兄一定把你救出去。”
箱子里传出一道细微的女声,“阿兄,这车是去泉州的,岂不是去他老巢了?他这样害你,害爹,我不甘心啊!”
“走一步看一步!什么甘不甘心的?不是还有我吗?逮到机会,我弄不死他!”
阿鳝正胡乱吹牛,想先将妹妹安抚下来,忽然见瓷窑的掌柜又踱步过来,吓得他直接哑巴了,只愣愣的看着他一把抽掉了木条。
“底下箱子有好些虫眼,不必塞这个。”掌柜的说完这一句就走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掌柜从他跟前一晃而过,阿鳝只瞧见一辆大马车从根根横置在骡车上的圆木前头缓慢驶离。
车窗里两位女子视线巡视四周,漫不经心的在他身上沾了一沾。
她们一个冷淡妍魅,一个骄矜秀气,各有风姿。
若在平时,阿鳝早就看得目不转睛,此刻却忙不迭低下头去,只觉这两人的目光洞若观火,似乎什么都明白。
陈冬同谈栩然回客栈,蔡卓尔坐蔡家的马车回娘家。
她出阁前的院子已经归了几个小侄女,此番回来就住在母亲郑氏院里。
蔡卓尔觉得这样也好,母亲院里把持的严实,院门一关,她照旧可以做一个蜷在母亲怀里睡觉的女儿。
一个女子成亲生子之后,还能有几回可以躺在母亲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沉沉睡去,又慢慢醒来?
跟了郑氏大半辈子的秦妈妈哄了她几回,蔡卓尔才起身,边叫人伺候穿衣,边瞧着郑氏对着镜子,看自己发髻上的黑漆发叉。
“简简单单,雅致大方。”郑氏满意的说,“还是女儿知道为娘的喜好。”
蔡卓尔笑道:“娘喜欢就好,这一套发叉可不出大货,只做了很少的量。”
“如此看来,那个谈氏颇有眼光,难怪买卖日益红火。”郑氏指了指发髻上不怎么服帖的一处,梳头婆子赶紧用篦子沾了发油,一点点替她梳平整。“听你说自己同几个妯娌处得好,儿子又懂事贴心,我昨晚上才叫睡了个踏实,不然总是记挂着。”
蔡卓尔穿好衣裳,从梳头婆子那拿了篦子,一面替郑氏梳理头发,一面道:“族里日后若是六弟当家就好了,换了旁人,总有不顺心遂意的地方。”
“他毕竟小些,前头有那么些人,怎么轮得到他?”郑氏轻轻摇了下头,又道:“况且听你所言,他似乎不是喜欢揽事上身的人。”
“嗯。”蔡卓尔想了想道:“陈家大哥世故庸碌,但经他手,凡事还有可回旋的余地。二哥同他爹是一样的,满口纲常人伦,叫人透不过气,三哥是个脏货,大家面上不说,但也不会叫他站到台前来的。”
蔡卓尔差点要把陈舍刞给略过去了,想起他这两年似乎在人前露面多了,而且同陈舍微的关系也融洽。
“只怕二哥不会叫他有这个当家的机会。”蔡卓尔道。
“那你那个小七叔呢?”郑氏忽道。
陈砚墨在海澄做官,郑氏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郑氏从镜中瞧见蔡卓尔撇了下嘴,又俯下身耳语道:“这也是个脏货!”
郑氏这把年岁,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笑着一摇头,摸了摸蔡卓尔的脸蛋,道:“你眼里是愈发揉不得沙了,不过你哥也不怎么喜欢他,说他做事虚飘,喜欢取巧抢功,跟只老鼠似得四处打洞。”
县衙、市舶司和卫所其实归属三处,蔡卓尔有些不解,道:“哥哥同他打交道的次数多吗?”
郑氏牵了蔡卓尔的手去外间用早膳,道:“你以为那位林公公真是专给小陈大人送圣旨,然后顺便来月港转一转的?”
蔡卓尔扶郑氏坐下,想了想道:“莫不是心在月港,顺便给六弟送圣旨的?”
“顺便不顺便的,总有主次之分。”郑氏的语气渐沉,道:“似乎是有人上奏,说市舶司纵容走私,暗中受贿,但又无实证,故而才有林公公这一趟。”
蔡卓尔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道:“既是市舶司的事,同哥哥有什么相干?”
“许是想牵扯上卫所,把水搅混,陈砚墨就是那个出面搅弄的人。”郑氏尝了一口白粥佐酱瓜,只道:“这些都是前日你哥心烦,在我院里吃饭时说的,嗐,我一个又老又聋的婆子知道什么?”
西洋集市和市舶使
陈舍微在漳州这些时日颇为分裂, 有些时候只做教书先生,只同底下小吏们相处, 下地里玩泥巴。
可有的时候, 又要收拾得人模狗样,同漳州一地的大小官员们打交道。
这些人言语里好些陷阱机锋,等着陈舍微去碰去踩, 弄得他不胜其烦,有好几回没忍住挂了相, 才知道蔡器这种直肠子的武官, 已经算是好相与的了。
黄理事后替他向林公公婉转致歉, 对方用有些醺然薄醉的口吻道:“你我都清楚小陈大人的性子,说起来,他想再往上爬, 依咱家看来是有些难,但只要还有这份本事, 想要往下掉, 也难。”
太监嘴里, 倒难得能听见这样一句实打实的话。
原本漳州这地方招待上官,怎么能不去青筑小楼呢, 可偏偏林公公是个太监, 叫太监去青楼,比抽人家嘴巴还过分,这是要扒人家的裤子啊!
所以大小官员常常一日两聚, 这厢陪着林公公在茶楼酒馆里用罢,那厢又聚着转场去青筑小楼。
别管是茶醉还是酒醉, 言语间自然会谈及方才所言, 笑话几句太监上青楼, 有力使不出,又举起一壶鹿血酒,说下回把那太监的酒给换成这个,会不会活活憋死?
总之哪有人天生喜欢陪笑的呢?这伙人是刚给林公公陪过笑,又来这里,找姑娘给自己陪笑了。
这种花酒局,陈舍微是从来不去的。
黄理去了几回,因为至多吃几盏姑娘递过来的酒,再没有亲密之举,而隐遭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