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路面是要宽阔了很多,看起来原本至少是个四车道,但现在路边已经生出了野草, 石子铺的路面在坑洼之后, 比土路更颠,硬木的车轮碾过去就是咯噔咯噔咯噔, 陆希感觉自己就在座位上像个跳跳球一样小幅度地轻快弹跳……
光球同情地安慰她:“快到了快到了。你看外面都是田地呢……”
陆希巴着车窗向外看。外面确实是田地, 看面积还不小,但陆希再仔细就看看,就发现这些田地里不是都有人,瞧着一部分好像根本没人管的,地里头还有些残余的作物茎杆呢。一些人则在另一部分田地里,弯着腰不知道忙活什么。
“那些是明年要休耕的地。”光球小声给她解释。
休耕……陆希这才想起来, 好像欧洲以前就采取三年轮耕制, 把土地分为春耕地、秋耕地和休耕地三个部分, 轮流耕作,以免地力贫瘠。
“对的。”光球表示肯定, “没有牧师祈福, 土地就会贫瘠, 必须要让它休息。”
那是因为不施肥。陆希在心里叹气,默默把积肥知识从记忆里翻了出来准备上。
“那他们在种什么?”原身所住的农庄是有教堂的,所以没有休耕, 但每年也都是春种秋收,还没有在秋天进行过种植。
正在耕种的土地距离路边很远, 而且周围还有围栏, 根本看不见地里的人在忙活什么。但陆希觉得, 他们拿的不像是种子, 倒像是什么已经长出来的东西,谨慎地挖坑埋进地里,而不像种小麦或豆子那样洒种。
也可能是种子太珍贵?陆希猜测着,随口问跟在马车边上的丹尼尔:“那是在种什么?”
丹尼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词。陆希习惯性地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发现从未听说过:“是什么东西?”
“是——”丹尼尔竟然又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下等人吃的,长在泥土里,结一些像鹅蛋一样的果实。”
“哦——”陆希点了下头。在光明大陆,反正长在地下没见过阳光的东西都被视为不宜食用,因为它们没有接受过光明神的照耀,只配给下等人吃。比方说一个萝卜,贵族只吃露出地面的那部分,剩下的因为埋在土里而发白的部分就归仆人或者干脆扔掉。
不过这个“结鹅蛋一样的果实”好像有点儿耳熟——等等!陆希突然反应了过来,丹尼尔这个发音有点儿别扭,但如果把他当成外国人说中文的话,那他刚才说的那个词,是不是——马铃薯?
马铃薯!那不是土豆吗?高产粮食!被称为拯救欧洲的作物!居然,居然在长云领这里出现了吗?
丹尼尔一直在观察陆希的表情,尽管陆希很快就端整了神色,但那种从茫然到突然有所悟的惊讶并未能完全掩饰住,还是落入了他的眼里。
所以,她真的也知道?难道传说是真的,迷失之地的血统真的有着隐秘的能力?可是如果这个血统真能得到神谕,又怎么会被神所灭,连整块陆地都消失了呢?
因为各怀心思,接下来两边都沉默着,直到马车进入了城门。
青石城从外面看美得像天上搬下来的,但进了城门之后就——感觉有点拉胯。
当然,青石城整个档次比起黑莓镇来是强很多的,有不少盖得很不错的石头房子,木头房子也都是规规整整,但同样的,在城墙边上也有那种只用木板就搭起来的板棚,顶上盖着草,没有窗户,只有一些拳头大小的窟窿通风采光。
这样的房子必然是夏天漏雨冬天漏风,里面住的人是什么生活可想而知。陆希看见空地上聚着几个瘦弱的妇人,带着孩子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比黑莓镇的贫民区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天气已经冷下来,这些人还是衣不蔽体的,也不知道冬天要怎么过。
她脸上露出的神色让丹尼尔不由自主解释了一句:“伯爵大人会在冬天给他们发些粮食……”
说起来这种施舍的活儿本来是各地的教堂来做的,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平民每年收成的十分之一是要交“圣税”的,拿来救济穷人的粮食也就从圣税里出。
“其实没有了教堂,他们也可以省了这笔税。”丹尼尔对这些人并没有过多关注。在他看来,这些人已经少了许多税,救济却仍旧有伯爵来做,这已经是非常好的了。穷人总是有的,能怎么办呢?就算是王国的首都白都,不一样年年都有人饿死冻死吗?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的,就是圣城,教皇所在之地,光明笼罩之处,难道就没有穷人了?
陆希动了动嘴唇,干巴巴地说:“这里还算干净……”即使同为贫民区,倒也没见有什么人随地就解决问题。
“城里不允许他们——”丹尼尔忽然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总是提些排泄方面的话题了,毕竟当初城里不允许随地大小便,就是那一位提出来的啊,母女俩可能有相同的……“有固定的公共厕所。他们可以去那里解决问题,如果在街上,是要罚钱的。”
说起来,当初那一位提出这条法规,说是有两个好处:其一可以减少疫病,其二可以用那些肮脏的东西来让田地不再贫瘠。
这两条好处,第一条并不明显,这些年贫民区仍旧会有疫病,但都没有酿成大瘟倒也是真的。至于第二条,就更让人难以评价,那年施加了所谓“肥料”的田地情况不一,有些作物的确长得更好,有些却发黄枯萎,还不如平常;更糟糕的是田地里的虫子格外地多,直接造成了虫灾,最后算一算,还不如不要折腾。
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提什么肥料的事了,倒是公共厕所还是沿用了下来,主要是这样确实让城里干净了很多,在教会撤出之后,没有了教堂的净化作用,这些排泄物的气味和形象确实让人生厌,如果走在路上踩到,那就更……
类似的事情还有几件,所谓的先知最后都变成了一场闹剧,这也让伯爵终于对那个女人失望了。但是伯爵小姐所做的事情却成功了,她治好了那些人。所以,她跟她的生母是不同的吧?
丹尼尔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陆希一眼。按照伯爵的安排,他会跟这位伯爵小姐结婚,然后由他来行使权力,继承伯爵的意志,管理这片领地。至于伯爵小姐,不过是他得到权力的一个工具罢了。
本来丹尼尔对此是有些抗拒的。
婚姻是缔结一生的契约,按照光明大陆的律法,一旦结为夫妻,除非一方出现极重大的过错,否则真的只有死亡才把两者分开了。
丹尼尔不想这么神圣的契约却浪费在一个可笑的人所生出的后代身上。虽然按照风俗他可以找情人,但是这个人的另一半血脉却是伯爵大人的,仅仅为了这一半血脉,他也不能如此轻蔑,还是要给她应有的尊敬。
但是,有这样的一位妻子……反正丹尼尔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从伯爵大人向他提起这桩婚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不开心,在见到伯爵小姐本人之后,这种不开心达到了顶点——这位小姐竟然没有继承到伯爵大人的金发灰眼,而是像她的生母一样是个双黑!这,这说出去简直都有损伯爵大人的脸面。
然而这种情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有点期待——已经回到青石城,按照约定,在验明这位伯爵小姐的血统之后,他们很快就会订婚,然后花几个月来通知亲友,之后就会举行婚礼。
陆希没有注意到丹尼尔在偷看她。刚才丹尼尔说的公共厕所再加上之前的马铃薯,已经让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有老乡!青石城至少有一个穿越者,而且还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对了,你的编号!”陆希高兴地问光球,“你是多少号来着?是有多少参加任务的人,就有多少编号吧?”我的天哪,光球的编号好像是6位数还是7位数的,那究竟有多少穿越者啊?
“你很高兴吗?”光球反问她,“如果有穿越者在,你要跟他相互介绍身份吗?”
陆希的兴奋劲儿被它说凉了半截:“那,那倒也不是……”她又不是小孩子,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现在是什么“他乡遇故知”。
“那就好。”光球小声嘀咕,“我不知道光明世界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但我知道能来到这里的人任务都是一样的……”
“所有的人任务都一样吗?”陆希有点诧异,“到底要信仰值做什么呢?”
“所有人都一样。”光球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所以你们之间是竞争关系,一个人只有一点信仰值,给了别人就给不了你了。”
竞争关系……陆希沉默了。竞争关系这几个字可太神奇了,有时候它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嗯,不必说别人,就说陆希自己,在“重活一次大礼包”的诱惑面前,她就真能抵挡得住吗?
这份儿沉默落在丹尼尔眼里,就成了陆希在回忆和思索相关知识,于是,他心里对自己刚才所想的倒更坚持了。
车队沉默着穿过半个青石城,到了城堡大门前。
城堡用颜色较深的天青石和一种浅灰色石头修建,因为没有闪烁的银星,看起来不免有几分沉重,倒也符合陆希想象中的中世纪神秘古堡的样子。
而且城堡四周种满了玫瑰,生长了上百年的玫瑰植株几乎遮蔽了城堡的外墙,即使现在已经是秋季,玫瑰的枝叶还是一片苍翠,其中甚至还有晚开的鲜红色花朵,展示出一种几乎是让人有些生畏的生命力。
不知道怎么的,陆希想起了“睡美人”里被玫瑰花丛包围的那座城堡,里面的一切都沉睡着,被玫瑰保护着,只等待一个能唤醒公主的人。到时候那些玫瑰就会自己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迎接王子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