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塔横跨两处领地,是极大的一片教区,不比从前的长云领差多少,还更富庶。有了这里,索肯自觉底气也足了,单看今年黄金领的丰收,他的成绩难道还不如那个妮娜吗?再加上有圣城的调令,去了皇家大教堂,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压下妮娜,拿回皇家大教堂的管理之权。
当然,妮娜有那位女王支持,这也确实是个麻烦。但她可是跟魔鬼缔结过契约的,他可以把这件事公布出来。
不过这么一来,审判所必定会引人诟病,进而影响到教会的声誉,倒是还要再考虑一下。
索肯这么想着,还没有回答路易的话,忽然感觉身下的马车猛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是苦修士,即使现在掌握了双塔教区,也没使用高档的神术马车,而是用了普通马车,因此不但在路上颠簸,刹车的时候也是晃来晃去,绝对提神。
但是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双塔大教堂啊……
“大人——”马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教堂门口,教堂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黄金领的教堂,跟其他地方的教堂一样,都在门前有个广场,即使领主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也会到这个广场上来,所以领民们也养成了习惯,听见广场上有什么动静,就会自动自发地聚过来,看看究竟是领主大人要加税,还是教堂要施舍。
但是今天这人聚集得好像有点太多了啊……而且马车夫远远地就看见了两排笔直站立的卫兵,穿着他没见过的制服,肩上扛着他没见过的武器,个个身姿笔直,简直像骑士一样威武!
而且那里停着的好几辆马车都装饰华丽——呃,好吧,论华丽不见得比领主大人的马车更强,但那上头有很大的徽章,马车夫一眼就看见了上头的黄金狮首的形象!
黄金狮首,只有王室成员家族才能在徽章里放上这个图案!已知海格勋爵早就死了,那么哪怕马车夫只是个车夫,也晓得这马车里坐的,绝对是从王宫里出来的人!
索肯一把撩开窗帘,虽然还没看见人,但他已经有了预感——怎么的,他还没去王都,那位女王已经迫不及待要来找他的麻烦了?
此刻终于有牧师向着他的马车狂奔而来。自从事情闹出来,他们就在这里翘首以盼,总算把索肯大人等回来了:“大人,女王陛下来了!”
“慌什么。”索肯虽然惊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可不是抛下海风郡逃跑的那些神官,女王无缘无故的,可别想把他赶走,“女王来做什么?”
“她,她——”牧师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她送了一位圣女过来,说是当初跟您……”
索肯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尤兰吗?呵,这位女王是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故技重施?他可不怕这个!
牧师不知道他胸有成竹,已经慌成一团了:“那位圣女在广场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红衣主教大人的风流韵事啊,还是一位圣女,还找上门来了,那还不赶紧来看热闹啊?
索肯稍微地迟疑了一下。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否认的。毕竟所有的人当面看热闹,这个场面给人的压力是不同的。但他随即就调整了心态——为什么要否认呢?他知道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主宽恕了他,还对他加以眷顾,那他就要一直这样做下去。尤兰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但他已经在主的荣光之下洗净了这个污点,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走吧,去见女王陛下。”
亲子鉴定(三)、索肯大人认识她吗?
“……就是这样, 我为我曾经的一时之错离开了长云领,进入苦修院修行赎罪,而主也宽恕了我, 让我晋升为红衣主教。”索肯昂首挺胸, 向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说着,随即张开手臂, 激发了神恩。
立刻, 一片海浪般的柔和白光向四面铺开,离得最近的人都小声惊呼起来:“好舒服啊……”
“我,我的腿不疼了!”
“我昨天拔草割伤的地方也好了!”
“神迹,神迹!”
“主必定眷顾了这位大人,他没有错!”
“对啊,肯定是那个女人不好, 一定是她勾引大人的!”
“她是魔鬼派来的吧?”
然而这些指控还没说完, 站在那里的尤兰, 身上也同样亮起了乳白光晕,虽然远不如索肯的圣光波及范围广, 但那牛奶一般的颜色, 足以证明是货真价实的圣光!
议论声戛然而止, 许多人看看索肯又看看尤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索肯也被噎了一下,但他随即就想到了说辞:“这不正是证明主宽恕了我们吗?无论是我, 还是尤兰,我们都诚心忏悔了自己的错误——”
“我从来没有忏悔过!”尤兰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被你的主教克利斯强行带去教堂的, 我的母亲不愿意让我去, 可是他威胁了村长, 要他交出足够的男孩女孩才肯给我们村子减税!后来他让我去侍奉你,说这是得沾神恩之光。后来又把我送去双塔大教堂,我还是到了那里才知道,神官根本不应该做这种事,你们不是发誓要把身心都奉献给主的吗?可是克利斯把我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不还是接受了吗?那个时候你发的誓言呢?是忘记了吗?什么一时之错,我整整在你身边呆了一年!”
四周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索肯的表情有点发僵了。
尤兰并不罢休,这些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不知演练过多少次,今天她终于可以把它们全部说出来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从来没有忏悔过!我恨你!恨克利斯!恨你们这些虚伪的神官!恨这个该死的教会!我不是因为忏悔而觉醒的,我是在仇恨中觉醒的!如果你说主宽恕了你,那为什么从没宽恕过你的我,也觉醒了?”
平民们嗡嗡得像一群苍蝇:“这,这是真的吗?神官大人真的……”要是整整一年的话,再说什么一时糊涂,好像也确实说不过去啊。
而更多的人则是震惊:“她,她都不忏悔的吗?”跟神官大人犯下了这样的错误,竟然都不忏悔的吗?
但是立刻就有人反驳:“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她忏悔啊?”
不过也有人抓住了重点:“她说她恨神官大人,还恨教会,但这样,她都得到了神恩啊……这到底是——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话引起了最多的共鸣。对啊,主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仇恨教会,主还会给她降福呢?
“这个啊——”有人在一边开口了,“这事吧,我看是因为主也看不惯教会了……”
众人看向此人,觉得此人有点脸生,不像是住在教堂附近的人。但黄金领是个大领地,大家都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讨生活,又不是商人到处走,有没见过的人也很正常,所以也没人起疑心,倒是有人追问:“教会是主的教会,主怎么会看不惯呢?”
“嘿——”这人一脸鄙夷,“你啊,管事们还是领主大人的管事呢,他们就不会瞒着领主大人偷藏税金了吗?”
噫!有道理啊!
管事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每回他们来收税,领主大人说收十个铜币的,他们怎么也得抠走十一二个,多出来的当然就进了他们的口袋了。大家都知道,可是也没办法——根本见不到领主大人,难道还能去告状不成?
“当初首代教皇大人建立教会,那才是真的要让主之道行于地上呢。”这人挑起大拇指,做了一个众人虽然没见过,但也能体会其意的手势,“可是这后头的人嘛,那就不好说了。就说咱们之前那位列文大人吧,教堂里的圣女居然是骗来的,嘿哟,要是今天这位圣女不说,谁知道教会还干这样的事呢?把圣女给骗了来,关在北塔里,啧啧——”
“难怪他最后堕落成魔鬼了呢……”在场的有些人,那天是亲眼看见列文显出魔鬼模样的,忍不住感叹,“对了,那天还有一位圣女当场自尽了,好像就是说,为了指证他……”
平民有几个真能把教会里的事情搞得清楚的?不过是道听途说,再加上一些个自由心证,说不对吧也符合一部分事实,说对吧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但说给其余不知底细的人听,也就足够了。
那脸生的人也点头说道:“我也听说了。我邻居的妹妹的朋友的女儿在北塔做过几年厨娘,说是每年都有一位主教,赶着马车送来几位圣女,有圣女不愿意来,想逃跑的,都被抓回去了呢。我邻居妹妹的朋友的女儿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才不敢再继续留在那儿,借着嫁人就把工给辞了。大家都说可惜,她也不敢说实情,还是后来那位列文大主教出了事儿,她才敢悄悄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