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濯的?脚步声远了,宋也川的?院子再一?次沉寂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许久没有说话。
当他做出某一?个决定起,他注定将要踏上?一?条孤身一?人的?道路。这条路没有花团锦簇,只有无尽风雨摧折。
房间里只燃着一?盏孤灯,昏晦的?灯光只能照亮他身前方寸之地。
他的?左手还不太能写字,他却再一?次挣扎着在纸上?写下了温昭明的?名字。
明明是他说好与温昭明暂不相?见,可他却又如此?想见她。
如果思念有声音,那他一?定在心底,呼唤了千千万万遍。
当宋也川终于?可以执笔写字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年?末。诏狱中的?针刑到底没能彻底摧毁他的?左手,宋也川写下第一?行字之后,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只手到底没有毁在狱中,让他依然可以写点东西。
静室的?桌子上?摆着楚王刚刚派人送来的?白银百两,是他帮助楚王谋得九城兵马司大?权的?奖赏。犹豫了很久,宋也川铺开纸写了一?封信。
天色很冷,有隐隐的?白气从他口中呼出,一?封信涂涂改改写了两个多时辰,他终于?又重新拿了一?张纸誊抄好,封入火漆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和一?百两白银的?银票送到了温昭明的?案头。
“谁送来的??”
霍逐风说:“是一?个路边乞儿,说是一?个年?轻男子叫他送来的?,事成之后还给了他一?两银子做报酬。”
温昭明眼中有笑意闪过,她把?信纸抽了出来。
纸上?只有一?句话:“昔年?曾许诺,若有存余,必交由殿下,以之为善款。今日也川躬行此?诺。”
温昭明先是觉得高?兴,至少宋也川的?手依然还能继续写字。但她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句话时,不由得有些生?气。
果然是宋木头,两个月不见,送信用得竟还是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
直到她翻过信封背面,上?面用很小?的?字写了一?阙诗。
夜月一?帘清梦,东风十里柔情。
他显然思虑良久,才将这句诗落在纸上?,选了一?个不易被发觉的?位置,悄悄袒露自己的?心声。温昭明弯眸,显然心情好了许多。她把?信封夹在一?本书里,目光望向窗外。
这一?个多月来,明帝的?确从朝中选了不少人供她挑选,只是这些人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尚主。
有人听说自己的?名字在候选名单上?,连夜定下亲事。也有人暗自窃喜,以为可以借此?平步青云。
但是在大?梁一?朝,尚主并不见得是登云之梯,因为尚主的?第一?步,意味着放权。一?旦公主出降,驸马便要放弃朝中权势,领闲差颐养终老。
明帝晚年?,越发刚愎薄情,手段也愈发狠戾。那些听闻宜阳公主选驸马而急忙定亲的?大?臣,皆被明帝拉到午门之外廷杖。
掌刑的?是锦衣卫,监刑的?司礼监。廷杖之下,可生?可死。锦衣卫下手轻重,全看司礼监官员的?脸色。数日之内,午门外血流成河。那些年?轻的?郎君或许也曾梦寐以求在大?梁的?版图上?一?展宏图,但却都死在了司礼监的?爪牙之下。
明帝摆出架势想要替自己的?女儿撑腰,这个举动在温昭明眼里无非是维护着明帝自己的?体面罢了。
十一?月末,温昭明生?了一?场病,虽不重却缠绵病榻良久。
司天监占星之后禀告明帝,是近期因公主而起的?杀伐太多,损了公主的?福祚。
为公主选驸的?事情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几日,温昭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冬禧跟他说来了位医者要替她诊脉。温昭明默默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见,父皇选的?太医已经给我开了太多苦药了。”
秋绥对着她挤眉:“殿下不见会后悔的?。”
温昭明后知后觉地拥被起身,冬禧侧过身,宋也川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斓衫,袖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头发被束起于?巾帽中,整个人单薄清瘦,眼眸却依然温润明亮,他手里拎着一?个木盒,果真像是一?位悬壶济世的?郎中。
温昭明愣愣地盯着他,倏尔眼睛便红起来:“你?来啦。”她说话时带着鼻音,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委屈,两颊微红着。她坐在床上?,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更娇小?一?些。
宋也川在她的?注视之下走到了她面前,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昭昭。”
他的?左手缠着白纱,宋也川抬起右手轻轻贴了贴她的?前额:“我不该来见你?的?。我答应了五殿下,从此?之后与你?不再往来。可我听你?病了,整日里惴惴的?,若不亲眼见你?,只怕什么事都做不好。”
温昭明的?额头有些热,他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温昭明看着他的?动作?说:“你?不会也是来给我开药的?吧。”
在秋绥和冬禧的?注视下,宋也川缓缓点头:“是。”他从中掏出一?包药交给冬禧:“劳烦了。”冬禧和秋绥福了福,带着人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余下他们二人,宋也川终于?将木盒彻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他眼底藏着一?丝笑:“这里有杏脯、肉干、如意糕。昭昭你?想先吃哪一?个?”
他眼睛里带着笑,温昭明受到他的?感?染,亦笑了起来:“你?骗人!”
“嗯,我骗人。”一?泓清波荡漾在他的?眼底,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容颜记在心里。
宋也川取出一?个纸包,“这个如意糕是我才买的?,还热着。听说是芝麻馅儿的?,闻着很香。”
温昭明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而后吸了吸鼻子。
“宋也川,其实我是故意生?病的?。”她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如意糕,“我不想让我父皇再杀人了,可他不听我的?。我只有靠这个法子才行。他听我病了,派了太医来,却没有亲自过问我一?句。我整日里待在这,你?不在我只觉得孤零零的?。”
她?生病时总比过去更娇气些, 眼圈红红的,眼泪围着眼眶转,宋也川将自?己的凳子拉得更近些, 温和说:“陛下?是疼你的,只是天家的父女,哪能和寻常人家一样呢。”
温昭明咬了一口如意糕,又尝了杏脯与肉干, 终于?看上去开心了些。
冬禧端着药碗走进来,只见二人端正地坐着, 没?发现什么端倪:“殿下?,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