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像是画上去的,仙姿玉色只不过冷冰冰的四个字罢了,哪比得上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只看脸就让人砰砰心跳了,她居然还是笑着的,眼角眉梢都带笑,朝着她笑,仿佛很喜欢她似的,哎呀,这也太羞人了。
郭惠如看着她,心里温柔如一泓春水,反应过来,连忙呵斥:“诶你们怎么这样!你家小姐的手腕子都被握红了,还不放开她!”
两个丫鬟就是照料傻二姐儿的那两个,美人脸看久了抗性也高,临出门前被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把人牵住了,哪儿想到一上楼,傻子就奔着吃的去了。
被眼前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姐呵斥,两个丫鬟也不敢松手,只是细声细气解释道:“这位小姐误会了,我们家姐儿……”
一个丫鬟正说着,被另一个丫鬟捣了一下,顿时把话咽回去了,当众解释小姐是痴傻儿,岂不得罪徐家了?
这时既醉已经两块鸡肉下肚了,脸上更是惊喜万分,她自从上了年纪,吃什么都没味,如今换了一副年轻躯壳,人间百味都吃得,终于再次尝到了这鲜嫩的一口鸡。
这时周宛玉也摇晃着小脚走了过来,看着既醉野鸡抢食的姿态,竟然都不显得猥琐,反倒把两个握着她手腕的丫鬟衬托得面目狰狞,她的眉心跳了一下,认出了郭惠如,连忙姿态十足地行了一个礼,柔声道:“郭姐姐,这是我家二姐,她天生痴傻,家里管束得严了些,不是有意要抢姐姐位置的。”
周宛玉没听到郭惠如呵斥丫鬟,她走得慢,只看到既醉一屁股抢坐了郭惠如的位置。
既醉正吃第三口鸡肉,听了这话,反应过来,一边嚼着白切鸡,一边看向周宛玉,看她姿态款款,语调温柔,忽然放下了筷子。
郭惠如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周宛玉身上,见既醉起身,她还没来得及搭话,既醉使劲挣脱开两个丫鬟的钳制,大步走到周宛玉面前,一巴掌扇在周宛玉脸上,她舔了舔嘴角,眉眼弯弯含笑,又坐回去吃鸡。
周宛玉挨了一巴掌,人都懵了,她自小受宠,亲娘都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今天当着一众名门闺秀的面,被一个傻子扇巴掌!
周宛玉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几步过去就要回既醉一巴掌,却被郭惠如一把按住了手。
武定侯嫡出小姐的反应速度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脚小姐能比的,郭惠如按着周宛玉,声音不高不低,但话语之间满是舔意,“这位妹妹,你家二姐姐既然心智有损,你就不该说她,她打了你,你难道还要和她计较吗?”
周宛玉在家里从来没经历过这样明晃晃的拉偏架,一贯能说会道的嘴张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郭惠如又回头看了一眼专心吃鸡的既醉,说话的声音甜蜜蜜的,几乎语无伦次,“何况你看她多么可怜可爱啊,她那么瘦,让她多吃点东西吧,其实我们武定侯府的吃食也是很好的,你姐姐平常喜欢吃什么啊?你说她要是再胖点,是不是更好看了?”
周宛玉的脸还火辣辣地疼,被郭惠如钳着的手腕子更是感觉要断了,什么注意形象都忘记了,眼泪鼻涕直往下掉,哭得直噎。
郭惠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既醉,有点磕巴地说道:“我说,你们家是不是偷来的孩子,你姐姐美成这样,你怎么这么难看?”
周宛玉哭出了鼻涕泡。
既醉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盘子鸡,瞥了一眼郭惠如,郭惠如说话顿时更乱了,周宛玉在她手里不断挣扎,她都没注意到,先祖被朱元璋赞为尉迟敬德不过如此的神力在此刻附体,她一只手按着周宛玉,扶在椅子上的另一只手已经把椅背握得变形。
既醉晃了晃脚,给了郭惠如一个笑脸,做傻子,真好啊。
周宛玉起初还是因为羞愤而哭泣,随着郭惠如不自觉地加力,已经是疼得叫嚷哭喊起来了,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然后有一个算一个,目光都不自觉地从疑似起了冲突的郭惠如和周宛玉两人身上移开,落在了端坐吃鸡的既醉那里。
绣楼内室的花窗边,原本正在斟茶交谈的二人也因为这出奇的寂静而投来视线,徐世英的视力极佳,扫了几眼就看到了郭惠如,看她满脸通红地钳着个正在哭叫的少女,这傻大妞和人闹起来并不稀奇,他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目光一定。
满室辉光都落在那个坐着的少女身上,熟悉的绣楼一瞬间变为了天宫仙室,耳畔有仙乐回响,如梦似幻,当年天蓬元帅见嫦娥,大约也是这样一眼。
徐世英冷静地看着窗外,然后喝了一口开水。
无花正在斟茶,手里的茶盏满了出来,热意烫伤手背才似有所觉,这极文雅的一个僧人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徐世英被开水烫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人已经飞掠到了门口,老子要娶老婆,狗屁的传宗接代,老子要风花雪月,老子要谈情说爱!
美人看看我,看我长得可像你未来夫君?
和尚傻妻(4)
作为定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徐世英自小是在一声声的赞美中长起的,也就是徐家一贯武德充沛,八岁根骨刚全就撵出内宅习武,十岁跟着老家人开始走江湖,才没泡成脂粉堆里的纨绔。
厮混内宅的日子也不是没给徐世英带来好处,嫁进徐家的都是美人,所以他的眼光非常高,他自己相貌英武,虽没有十分的俊美,但在徐世英这三个字加上一系列金光闪闪的前缀,足以做得半个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何况他又洁身自好,混迹江湖时从不招惹女子,回到富贵温柔乡里也不放纵,连个通房都不收用。
徐世英见惯了脂粉废物,江湖浪子,对自己颇为自信,他倒是不知道,去年回家的时候,定国公夫妇见到他带进家门做客的无花,老夫妻背地里掉过多少眼泪。
无花此人在江湖上比徐世英的名气大了太多,他被称为“七绝妙僧”,不仅武艺高超,流传出的琴棋书画都有名家的水准,还极会做诗,据说有一手绝妙的厨艺。他出身武林名宿南少林,同辈之中佛法无出其右,两宫太后都信奉佛老,也曾被天子请进宫中讲经。
除了文采动人,无花的容貌更是出尘绝世,和徐世英站在一处,便如仙佛立于俗人之侧,徐世英本身是个颜狗,和无花的交往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意思,这在定国公府众人看来,就更是暧昧无比,这才闹到最后老夫人以死相逼,一定要徐世英娶妻生子才肯罢休。
徐世英自绣楼内室飞掠而出,完全忽略了满室的闺秀,掠到郭惠如面前的时候,距离周宛玉也极近,周宛玉连哭都忘记了,脑子里纷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无他,徐世英这几步掠过来,实在有些英雄救美的样子,却不想徐世英只是把郭惠如朝边上推搡了两步,占了郭惠如的站位。
离得越近,徐世英越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如鼓,世上没有经不住细看的美人,这站位非常好,徐世英低头能看到美人羊脂玉般的半张脸,唇色未染,沾了一点油脂,像桃花蘸水,脸颊微微鼓起,在咀嚼着什么,徐世英按着心脏,那一口一口,分明是在吃他的心啊!
既醉已经快把一盘子鸡吃完了,徐家的菜肴都是很小一份,一盘鸡也只是取了最细嫩的部位摆盘,她把最后一块鸡肉夹了起来,这时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她抬起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捂着心口看着她,脸上呈现出一种烧糊涂的迷乱,他张口,发出阿巴阿巴的怪声。
徐世英:艹,嘴烫了说不出话。
这时徐家二小姐徐珍推开人群走了过来,她从小和徐世英关系最好,这时看着自家大哥没出息只会比划的样子,再看看惊艳满室的美人,果然不负徐世英的期望,做起了他的嘴替:“这位妹妹,我家大哥是个粗人,他有点急了,不大会说话,你别介意,我直说了,他看上去很想娶你。”
徐世英阿巴阿巴直点头,还不太满意地看看嘴替妹妹,什么叫看上去很想娶,他就是很想娶。
既醉把夹在筷子上的鸡肉一口吞下去,一边嚼着,一边仔细看了看徐世英,她是昨天来的,今天就被打扮了一通撵到这里,情况都不大清楚,也就能判断出眼前这哑巴青年是个贵胄子弟,大约这场宴会就是为了他遴选妻子而办的,在座的闺秀小姐们虽然都做出了避嫌的姿态,但那一眼一眼看过来的小眼神实在无法让人忽略。
徐世英被美人不闪不避的视线打量着,他在江湖上都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人,但还是那句话,公子颜狗无药可救,换成旁人他大约要皱眉避开,被美人这样注视着,他整个人不自觉挺胸,努力展示自己精壮的身板。
既醉把鸡肉咽下去,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找到手帕之类的东西,正好徐世英挺着胸,露出胸口的一角绢帛。
既醉半抬起身子,朝着徐世英伸手,抽出他胸口的绢帛,用干净的一角擦了擦嘴。
徐世英被美人伸手的姿态给迷住了,呆呆地任由她拿走自己的擦汗绢子,目眦欲裂地看着美人用绢子擦嘴,恨不得自己去当绢子,徐珍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绝色的美人儿是什么意思,若说害羞不愿意回答,为什么当众做出拿男人东西擦嘴这么暧昧的动作?
既醉擦了嘴,又用背面擦了擦手,把一看材质就很好的绢帛叠了起来,徐世英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美人把他的擦汗绢子叠好,收到了袖子里。
这一定是定情信物!
徐世英阿巴阿巴对着妹妹比划,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徐珍干巴巴地翻译:“他、他说最近这几年最好的黄道吉日很近,错过了要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