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看着苏少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剑,眉头微微蹙起,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和人动手了,练剑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握剑而战时,他发觉自己身法迟滞,剑气凝涩,水准不到从前的三分之二。
是近来疏于练剑了吗?
西门吹雪心中有些沉重,他对武道一向有清晰的认知,剑出从不迟疑,他明确自己的道路,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莫名地退步,甚至在出手前的一刻都没有发觉。
玉罗刹不习剑,他的武功是另一条路子,所以会产生儿子被美色所惑,武道下降的结论。
但倘若叶孤城在这里,大约是可以向西门吹雪解答一二的。
叶孤城比西门吹雪大几岁,剑道走得更远,这情况他也曾有过,他将其称之为破境前期。
剑道是一条直道,江湖人少有真正的剑客,撇除掉那些拿着把剑装样子的年轻人,真正踏入剑道的剑客无一不是少时练剑,经历风霜寒暑,将剑法练至纯熟境地,再走上自己的道路,践行自己的道路,而到了一定时期会勘破自身境界,进入到一种空玄之境中。
破境前期心境迷茫,剑道凝塞;破境中期明确道路,剑道回归;破境后期心境空玄,几乎产生一种游离世外之感,仿佛挚爱亲朋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迷雾,直到真正破境,返璞归真。
就如佛学三层,第一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层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第三层看山仍是山,看水还是水。
叶孤城自破境之后,内心情感反倒更胜破境之前,他本就放不下的一切更加牵挂在心,以至于他迟迟无法窥见下一层境界,自然,他和西门吹雪从未见面,并不知道他的武道境界如何,也无从为他解答。
此时叶孤城一袭白衣,步入朱墙,抬头看着紫禁城的一砖一瓦,玉人般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
领他进宫面君的花瀚海走在前面,面容冷淡地提点几句,例如不可携带兵器,不可直视天颜之类的规矩,放在这位宛若天外飞仙的冷傲剑客身上,也算是一种嘲讽。
花瀚海也会武功,从小练的底子,可叶孤城要杀他也不过一剑的事罢了,不过此时花瀚海手里拿着叶孤城解下的剑,脊背挺直,俊美温润的面容上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叶孤城也没有管他,此时他已不再是武道强者,只是个普通的面君之人。
天外飞仙?呵。
剑神剑仙(17)
和天子的会面并不难熬。
座位是早就准备好的, 也没有让行跪礼,虽然不至于让叶孤城生起感激之心,到底面子上过得去一些。
在见到叶孤城的第一眼, 天子就惊了两下,第一下是惊艳, 白衣剑客宛如天上来人,面容极白, 像是上好白玉雕刻而成的一个人, 不似人间。第二下是惊悸,和面对任何藩王都不同,白云城主的气质缥缈如云,唯有一双眼睛冷傲如黑夜中的寒星,星眸孤冷,在直视天颜后一眼错开, 垂眸落座。
这绝不是可以轻佻以待的人物, 天子以前没见过叶孤城,靠的是长期和藩王争斗的经验来判断一个孤悬海外的城主的性格,这本身是有些疏漏的, 因为他从未出过京城, 见过的最厉害的武道高手,也就是魏子云那个级别。
如今见到叶孤城,天子很是顺畅地调整了一下心态,亲切而又带着几分尊重, 不提自己让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戏谑, 而是直截了当谈起正事。
叶孤城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到天子逐渐破防,喋喋不休讲起那挨千刀的绣花大盗, 才慢慢地说道:“飞仙岛冬季来往船只不多,税银如果真上了岛,很快能够找到。”
天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他忽而问道:“朕听闻叶城主乃是前朝皇室后裔,前朝亡国后,占海岛而王,而江湖传闻却说城主是个没有过去的人,究竟是如何,城主能否为朕解惑一二?”
这就是在闲谈了,天子并不在意前朝皇室的传言,如今天下定鼎二百年了,总不能扯一把前朝大旗就能高呼复国,百姓认识姓叶的是谁?
但叶孤城的回答还是令天子意外,这位冷傲剑客先是微微挑眉,随后便说起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前朝末年,大乱之世,一伙饥肠辘辘的流民遇到一个持剑侠客,那剑客出身普通,有一个普通的师承。
师父是一位于乱世下山的武当道长,剑客从他身上学了些普通的武当外门剑法,但剑客的天赋却不普通,真正能在万人阵中取敌首级,故而在乱世里过得也不错。直到遇到这伙流民,受不住哀求决定带他们寻个出路。
“世道不好,先祖辗转寻了一些地方,都无法安顿下来,后来又遇到一些船民,便有了前往海外的念头。”叶孤城淡淡地道,“运气很好,找到了一座大岛,岛上人不多,先祖就带着流民们安置下来,在岛上繁衍生息。”
飞仙岛是外人的叫法,是因叶孤城自创剑法名为天外飞仙,飞仙岛上的老人一般称之为白云岛,因为叶孤城的那位心软先祖名叫叶白云。
先祖是乱世里的白云,自由自在,随遇而安,而血脉代代传下来,到了叶孤城这里,城民的爱戴,一岛的生息,全都压在他肩膀上,那一招无暇无垢的天外飞仙,又有几分是对自由的向往?
总之送走叶孤城之后,天子很是感慨,连看自己最喜欢的花卿都挑剔起来了,对着花瀚海叹道:“那叶孤城真是神仙中人!朕竟不知除了那座岛,他还有多少为人的感情,可惜那样的一个人,肯定是不能为朕所用了。”
花瀚海不解,“他既已来到京城,为何不能为陛下所用?”
天子摸了摸鼻子,不是很想说他之前设想的为他所用,指的是岛归他,钱归他,再让叶孤城顶替魏子云给他做护卫,而真正见识那天外的仙人模样,他觉得自己如果提出来的话,大概也要被万人阵中取首级。
唉,卿本佳人,不能从朕啊。
离开皇宫的叶孤城在一处官员别居里安置,别居的主人也是熟人,正是花瀚海。
叶孤城这一次没有带太多人手,只有几个用惯的侍从,别居的院落很大,早先有些花草也被移走,这便是花瀚海待客的体贴之处了,好方便叶孤城这样的剑客练剑。
但叶孤城没有练剑,他已经过了那个境界,剑道圆融之后,招式上的打磨只是一种练心的方式。
一墙之隔的小院里,月上中天,花清河和陆小凤一起喝酒,花满楼在打理从隔壁移来的花草,花清河这些日子和酒斗上了,他其实本来就好酒,这年头走商的人都会喝酒,酒桌才好谈生意,陆小凤更是个酒鬼,两人这些日子也算是拜了把子,花清河是为情所伤,陆小凤纯粹就是蹭花家的好酒喝。
没过多久一道极快的影子落下,陆小凤手里的酒壶忽然没了,他也不在意,翻了个身骂道:“猴精,给我留点!”
司空摘星提着酒壶,一点也不嫌弃是陆小凤喝过的,咕嘟嘟喝了一大半,只给陆小凤留了一口,才打了个酒嗝,在走廊栏杆上坐下,噼里啪啦地说话,“西门吹雪要成亲了,他爹和独孤掌门见了面在商议婚事,别的打探不出来,但是西门吹雪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你。”
他从怀里取出一大叠做工精美的邀请函来,全都塞在陆小凤手里。
陆小凤愣了一下,司空摘星还在后怕,“西门吹雪他爹什么来路?我人才进万梅山庄啊,那么大个万梅山庄,离那么老远他都发现我了,飞过来直接和我贴脸!要不是西门吹雪说我是他朋友,我都要出殡了!”
不提花清河忽然清醒抢过一张邀请函,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陆小凤醉醺醺地想了想,“西门从来没提过,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亲人在世,不过他要成亲,送这么多邀请函……”
“他说让你多请些朋友来热闹一下!”司空摘星不等陆小凤说完,“独孤掌门要排场,他养了那么漂亮的徒弟,出嫁总不能寒酸,万梅山庄这阵子车来车往,都是送东西的,陆小鸡,我看到一张好大好大的波斯地毯,能从门口一路铺到正院里,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当然,这么大的一卷地毯他肯定是偷不走,人家用多少匹好马拉过来的,只能看看长个见识。
陆小凤把邀请函收到怀里,司空摘星拍了拍花清河的肩膀,劝慰道:“六哥,这次我看你就不要去了,去了也是伤心,独孤姑娘过得好开心呢。”
这话就纯属是欠的了,不过司空摘星说的也没错,既醉在万梅山庄过得是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