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2)

独孤一鹤恍然明悟,笑中带泪,不再留恋,跟着鬼差离去。

既醉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师父化作一只遨游天际的白鹤,自由自在,飞翔于九天之上。即便是梦里,她也还是笑了出来。

人生如梦,大梦一场后,不知归期。

但,终是圆满。

金风细雨(1)

苗疆地处西南, 气候湿热,多虫,毒虫为祸, 祸多为蛊。

既醉很是熟练地撒了一把肥肥的毒虫喂鸡,这样喂出来的鸡口感极佳, 即便不用什么复杂的烹调手法,随便切了白水煮都好吃,是她几辈子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鸡。

她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头上戴着竹笠,只能露出一双眼睛, 她可烦这个了, 但没法子,她这辈子的娘亲只要看到她抛头露面,就会发疯大叫。

也许是上辈子过得太顺了, 既醉这辈子灵智刚开的时候就是被母亲抱着逃亡的,从都城汴京一直逃到了苗疆之地, 才隐姓埋名安生下来。

上一辈的恩怨既醉也从十六年来的无数次疯癫大叫中听了个清楚明白,总而言之,她这辈子的母亲叫做关昭弟,就是好听一点的招娣,上头有个哥哥关木旦, 混江湖时人称关七, 大约是外祖家里还想再生儿子,总之她母亲就叫招娣了。

招娣倒是说过,关七这个兄长是家里捡的,据说还是天上飞来圆盘,掉下一个幼年关七, 非常玄乎,既醉觉得可能是招娣回忆这段的时候正好在精神错乱。

关昭弟并没有弟弟,她的便宜哥哥是个开宗立派的大佬,有个叫迷天盟的势力,江湖人称关七爷。

关七爷武功盖世,英雄自有美人来害他,美人名叫温小白,也是母亲口中的贱人,贱人和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出身岭南用毒大家温家旁支。贱人长得闭月羞花,从小多情,和已婚的远房哥哥厮混纠缠一段时间后,又嫌哥哥有妻室,抛下他远走汴京来投奔招娣。

招娣那会儿还小,并不懂太多,因为小时候的情分,只会跟着贱人一起呸呸那远房哥哥,然后就把自己哥哥介绍给了贱人。

关七一个整天练武的壮汉懂什么风花雪月,美人看上了他哪还有不应的,就和那温小白好上了,期间招娣也要嫁人了,嫁的是一个叫做雷损的人,也就是既醉这辈子的亲爹。

雷损该说不说人是真的损,他也看上了温小白,却为着关七的势力仍旧娶了招娣,不久关七进入武功破境期,冷落了温小白,温小白为了让他重视自己,让他吃醋,就和雷损假装好上了,所谓的假装,指两个人抱着月下谈情,一个笑得灿烂,一个温柔宠溺。

招娣气恨不已,给贱人下了毒,被雷损发现,一招打成重伤,她想去找哥哥关七替她报仇,却得知因为温小白离开了他,关七走火入魔被人偷袭,生死不知了。

招娣含恨一路逃亡,半道上发觉自己身怀有孕,咬咬牙生了下来,抱着既醉继续逃亡。

女人的恨总是比爱强烈的,既醉从小生活在“贱人贱人贱人”的背景音里,并没有因为有个半疯的母亲而抑郁,反而有些怀疑自家招娣到底是更爱雷损还是更爱她那个贱人小白,毕竟她每天平均骂雷损一十次,骂贱人的频率高达一日百次。

尤其是这些年,关七的威名渐散,迷天盟也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雷损的六分半堂名震江湖,后来更有六分雷,四分苏的说法。

如今几乎与六分半堂平分江湖势力的金风细雨楼毕竟太遥远,既醉对这六分雷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当初招娣被迫远走,雷损对外没提半个字,将他和温小白的私生女儿认为招娣亲女,养得如珠如宝,深闺娇藏。

所以最近两年自家招娣骂的人又多了两个,一个就是雷损与那温小白的女儿雷纯,还有一个是招娣当年从雪地里救下的小孩,如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明明是受她恩德才能活下来的人,如今却尽心尽力替雷损做事,招娣才不管狄飞惊知不知道真相,总之都是贱人。

人与狐的悲欢是不相通的,既醉只觉得招娣吵闹,毕竟从早骂雷损到晚,从晚骂小白到早,能把这对奸夫贱妇骂死?做人就要快乐生活,比如替她把鸡杀了。

是的,既醉不太会杀鸡,做狐狸的时候都是一口咬死,做人的时候都是别人替她提刀杀鸡,这种活计既醉几辈子都没做过,带着招娣混生活的这些年,既醉实实在在吃够了生活的苦。

这会儿一大清早的,既醉没听到自家招娣骂人,有些奇怪地把手里的鸡食盆放下,进了竹屋里头,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招娣死了。

她本就多年重伤未愈,又郁结在心,常年骂人,只是支着一口气不肯倒下罢了,昨天既醉给她耍了一招天外飞仙,招娣当时就有些愣神,今天就咽气了,大约是放心了吧。

招娣没有不瞑目,眼睛闭得好好的,像是睡着了一样,既醉给她打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

既醉这辈子很少偷懒,她小的时候招娣还没那么疯,手把手教她练武,稍微歇一歇就要责打,既醉跑了两次,最后还是妥协了,十来岁的时候逐渐捡起了前世都没放在心上的东西,毕竟叶孤城的剑,西门吹雪的剑,她都看过许多次,咳,是真的剑。

招娣憔悴得只剩一把骨头,既醉很轻易地把她背了起来,拎了一把铲子上山给她埋了,江湖儿女也不讲究香火继承,苗疆青山绿水,处处都是风水好地。

既醉忙活了一个早上,仍旧是那副密不透风的打扮,她也习惯了,好些年没靠着美貌过活了,可想一想招娣,那股想要好好打扮的急切就淡了许多。

从山上下来的路上,既醉遇到了一行三个人,这三人很是奇怪,一个中年美人走在侧边,另外两人也是中年模样,举止亲密似乎是对夫妻,可夫妻两人同道而行,身边跟着一个又不像丫鬟又不是嬷嬷的人,看起来实在别扭极了。

既醉的目光在三人中的男子身上撇了一眼,见他发鬓如雪,天地间唯此玉洁冰清,心中颇为惊艳,虽然剩下两个中年妇人也都是大美人,但既醉就是这个脾气,她看不得真美人。

三人显然是游山玩水而来,见既醉一副本地苗人打扮,包裹得极为严密,提着铲子风尘仆仆下山,不由都好奇地看来。

既醉脚步不停,这时忽然被那落单的中年妇人叫住,妇人声音好听,娇俏如同少女,“小郎君,劳烦问一问,可知栖凤山走哪条路?”

既醉斗笠遮面,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目光落在自己唯一露在外面的手上,见那手虽然还有些少女细弱的轮廓,却是一道伤疤叠着一道伤疤,手心的茧子厚实极了,忽然愣住了。

中年妇人的手白皙柔软如婴儿,这样高贵的美人自然认不出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会是个少女了。

既醉忽然十分生气,恶狠狠地瞪了中年妇人一眼,就要离开,妇人呆愣了一下,目光茫然地看向同行的夫妻一人,看起来甚至有些少女般的委屈。

这时一道清冷如泉的男声略带几分笑意道:“温姑娘可惹了人家了,那是个小姑娘。”

既醉听得都牙酸,匪夷所思地看了看那中年的“温姑娘”。

她此时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忽然又听那男子身边的妇人道:“你又打趣小白了,还不去问路,咱们在这山里转了两天了。”

温姑娘,小白。

既醉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手里刚刚埋了她家招娣的铲子,不会吧,这么巧?招娣刚死,仇人就上门了?

既醉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那中年妇人,年纪是对得上的,名字可能是碰巧,为免认错人,既醉确认地问道:“温冷的温,白痴的白,岭南温家那个温小白?”

温小白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来,既醉就知道差不离了,她把手里的铲子举起来,指着三人大声喝道:“都不准动,我问你们,她是不是那个温小白?”

她的铲子对准的是夫妻中的男子,那个有着一头白发的男子似乎颇为讶异,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温娘子多年远离江湖纷争,她难道还有仇家?”

既醉举着铲子吓唬了一下男子,生气地道:“她要是温小白,怎么没有仇家?我娘今天刚死,她昨天才骂了你一百遍贱人,她叫招娣,不……她叫关昭弟,你认不认识她?”

后一句是对温小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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