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空出一只手扶住施绵的下巴往上抬,冷不防地对上一张面无血色的脸,还有一道鲜红的血丝,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滑落。
严梦舟后心一凉,突地记起流落在外时,曾捡到过一个随江漂流的婴孩,他将人从木盆中抱起,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个死去的婴孩。
“她有病在身,受不得惊吓。”袁正庭说过的话回响在他脑中。
作者有话说:
大夫
与那个死孩子不同的是,施绵的躯体尚有温度。
严梦舟手心发汗,颤抖着试了试施绵的鼻息,抱住她,一手按住脉搏,一手掐她人中。
到这时亲眼看见人发病,他才明白为什么菁娘要防着他,为什么施绵那样想去镇子上玩,菁娘与贵叔却不答应。
最贪玩好动的年纪被迫束缚在人迹罕至的山脚下,难怪施绵被口头上欺负了也要找他玩耍。
“醒醒!”严梦舟扣着她下巴急声呼喊,“你醒了,我就带你去山里玩,不骗你!”
这一次,被打翻的是续命药了,不是他打翻的,却与他脱不了关系。若施绵能醒来,什么幼稚痴傻的玩法,哪怕是摘花串首饰,他都不嫌弃了,都愿意陪她玩。
只要她能醒过来。
不知是他的承诺激起了施绵的求生欲,还是回光返照,施绵的眼睫蝶翅般颤动了一下。
严梦舟看得心口狂跳不止,抓紧她冰凉的手,急忙道:“我这就带你去找袁先生,他一定知道怎么救你……”
“厨……”施绵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什么都没能看清就虚弱合上,唯有嘴唇轻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严梦舟只想快些去找袁正庭,让人去请大夫,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抱着她急速往厅外走,跨过门槛时,施绵的手垂落,在门板上磕了一下。
他低头,这才发现施绵在说话。
“什么?”严梦舟站定,侧耳倾听。
万籁俱寂,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看见红艳艳的血水被抹开在施绵圆润的下巴,在惨白脸色的映衬下,猩红颜色触目惊心。
“厨……”只发出一个音,施绵脑袋一沉,再次失去意识。
除?橱?还是厨?
严梦舟静止了下,接着毅然转步踏入侧边小厨。
小厨屋里昏暗无光,唯有厅堂前挂着的灯笼与窗口斜斜打进来的月色,为严梦舟带来一丝光亮。
他将施绵放在人口处,迅速翻找起来。
都意识模糊了,不让他去找袁正庭或者菁娘,反而要他去小厨屋,一定是小厨屋里有能救她性命的东西。
是什么呢?会藏在哪里?
严梦舟手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翻出了酱醋调味粉,寻到几包糕点和一罐饴糖,又摸出一摞瓦罐陶盆,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灶台前盖得严严实实的纱罩里。
他凝息靠近,掀开,看见里面是一碗药,与前一刻药炉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刚到竹楼外,看见大开着的小厅堂房门,贵叔就觉得不对劲。他加紧步伐,靠近后,闻见铺天盖地的草药味,心头莫名一躁,跃过篱笆就看见了小厨屋门口的两人。
严梦舟半抱着施绵,捏着她下巴,正往她口中灌药。
贵叔迅速过去,脚步声惊动对方,迎来一双阴沉警惕的双目。
他在动手与否之中犹豫了一瞬,干脆地上前接过施绵,无严梦舟一齐往她口中灌去。
具体经过不得而知,但严梦舟在救人没错。
两人均未出声,直到药碗转空,贵叔从严梦舟僵硬的手掌中夺过药碗,严梦舟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紧闭双目的施绵,涩声问:“喝了药……还有性命之忧吗?”
贵叔道:“过会儿看看。”
他将施绵抱回厅堂,看见了墙面上留着的那把匕首,脚步一顿,转个弯把人抱到竹楼上去了。
严梦舟独自驻足在小厨屋前,雨后初晴,月亮似乎格外的亮,风声簌簌,虫鸣不歇,无一不在展示小叠池夜晚的宁静安详。
若非空气中残留着的浓郁草药味道,与他袖口沾到的药汁,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做了梦,其实今晚平淡无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严梦舟伫立着,人在月光下,心却仿佛沉入不见底的深渊,冰凉的深渊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捂住他的口鼻,恨不得将他溺死。
他在七岁那年死在流寇中才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感受到指尖湿润,他猝然一颤,低头看见一抹血迹,认出那是在施绵嘴角沾到的。
严梦舟摸着右手的食指关节,合眼平复着情绪,许久,双目恢复光亮,跨步进了厅堂,拔下了那把匕首。
他向外走去,迎面撞见菁娘。
菁娘是刻意算着施绵服药的时间的,知道自己脚程慢,就让贵叔先回来,以防真的出了意外。
闻见浓郁的汤药味,她往屋中瞅了一眼,没看见施绵,只看见桌面上的狼藉与地上的碎片,一下子慌起来,尖声责问:“你做了什么?我家小姐呢!”
护卫的行为涉及严梦舟不愿提及的私事,如果可以,他不会对任何人诉说。
但今日施绵所遭受的无妄之灾,他难辞其咎,必须给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