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算时间,距严梦舟上一回背她,都一年多了。
严梦舟没想那么多,背着施绵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向河岸上看。他的脖子直起来,后脑在施绵额头磕了一下,于是转头回看。
那一下撞在施绵右侧额头,施绵刚想空出一只手摸摸,见他看来,手抬不起来了,脸颊阵阵发热,眼波盈盈地使眼色示意他看河岸。
严梦舟神色稍顿,面向前方大步跨上了岸。
河岸上,护卫一人拦下十余个家丁,掏出个东西给对方看了看,没多久,对方就慌乱地退了回去。来去如潮水,没有引起半点骚乱。
十三一回神发现严梦舟已走出好远,迅速追上去,感慨道:“我怎么忘了你和黔安王妃有关系!他是严侯爷外甥的小舅子,你可是黔安王的小舅子,光辈分就比他高出一截。照这么说,有你撑腰,以后我在京城不是可以胡作非为了?”
“不行,师父不许的。”施绵发声制止。
上岸后,十三眼中只有护卫与严梦舟,施绵出现在他眼中,连一个短暂的眼神的停留都没得到。现在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扫了施绵一眼,道:“就你有嘴是不是?不够讨嫌了!”
施绵被挤兑了没生气,发现他对严梦舟又一次背起自己的事见怪不怪,心底一松,放松身躯趴在严梦舟背上。
然而不知为何,心底某个角落恍惚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遗憾感。
严梦舟道:“好好说话。”
十三眼角一吊,掐起阴柔的语调妖声怪气道:“小的出言不逊冒犯了施姑娘,请您大人大量,让你的狗腿子放小的一马。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下辈子也投生到畜生道给您做马……”
含沙射影地骂了严梦舟几句,他撒腿就跑,绕着街边摊贩不断回头挑衅。
后方严梦舟不紧不慢,避开行人走得稳当。
施绵望着在行人中忽隐忽现的十三,将下巴抵着严梦舟的肩膀去看他鼻梁的弧线,嘀咕道:“十三才是真的长不大。”
严梦舟不知听见没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午间炙热的阳光照在两人头上,街边摊贩也被晒得懒散起来,吆喝声有一句没一句,听得人昏昏欲睡。
施绵后背被晒得暖热,想了想天山雪莲的事,忧愁道:“雪莲在严侯手上,人家不缺银两,会愿意卖给我吗?”
“这事不用你管。”严梦舟语调肃然,不容反驳。
依他对京中局势的了解,严侯与袁正庭一武将一文臣,隐有不和,袁正庭的面子不好用。施家全是文臣,施长林官职低,出面也无可能。
他本人就更不必说了,严奇断腿就是他弄出来的。事情未公开,但严侯必定知晓。
要拿到这株雪莲很难,最好借助他人的手,比如太子。
“为什么不用我管,就是给我治病用的。”施绵强调最后一句,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严梦舟道:“谁说是给你用的了?我弄回来泡茶不行吗?”
施绵知道他是胡说的,可是反驳不了,轻哼一声以示不满。这事上被敷衍了,她心里不舒服,走出半条街,又问:“十三那样骂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听了那么多年,早习惯了。”
施绵趴在他背上想了会儿,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拍拍他的肩膀,待严梦舟回头,语气慎重道:“你别听他瞎说,我知道你是在照顾我,我感激你,从未把你当做牲畜。”
施绵说得很真诚,真诚到严梦舟很想把她从背上甩下去。
偏生施绵不觉得有问题,接着道:“书上说人骨子里有一种卑劣的服从性,长年累月被辱骂,面上不显,实际会被潜移默化,在心中认定自己就是被辱骂的模样……”
什么叫越描越黑?
“闭嘴行吗?”严梦舟避开两个追逐的孩童,将她往上颠了颠,道,“再说下去,我怕会忍不住把你打一顿。”
施绵识相地闭嘴。
安静地过了两条街,转入一条稍微狭窄的偏道,没有主干道那么热闹了,行人与摊贩均少了许多。
这日的太阳难得的热烈,晒得久了,严梦舟有些冒汗,想让施绵别搂那么紧了,这才记起她许久未说话。
他当施绵是又睡着了,一转头,发现她精神奕奕,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街角。
日光洒在她长睫上,将乌黑眼睫染成淡淡的琥珀色。她眼睛睁得很大,嘴角绷着,容色震惊,蹙起的弯眉又透出几分无法接受的排斥。
嫌弃,但一直盯着看,认真到连严梦舟停了步子都未察觉。
严梦舟转向街角,看见一个打铁的铺子,铺门大开,阳光打进去,里面被照得一清二楚。
打铁匠赤/裸着上半身,抡起大锤反复敲打。烧得通红的熔炉里冒出红光,将他肩膀与胸膛处突起虬结的大块肌肉照得汗浸浸,臂膀用力时,染了灰尘的汗水呈灰黑色,沿着肌理不断下滑。
锻铁被捶打得梆梆直响,不管是他的力气还是体格,看着都强壮到能轻而易举将人锤死。
严梦舟脸唰得黑了,猛地将背上的施绵颠了一下,步伐加快。
施绵回神,重新搂紧了他,什么也没说。
走出这条街,一只手猝尔捏上严梦舟上臂。
严梦舟脸色阵青阵白,强忍着没搭理施绵。
而施绵没等到他的呵斥,手时轻时重,在他上臂连续捏了四五下,捏够了才松开。
严梦舟只想快些回到住处将施绵放下,脚步更快,可没多久,脖颈上又传来一阵热气。
像是呼出的气体喷了上去,很轻很细,带着点腊梅馨香,搔着他的脖颈,使得经脉中血流加速涌动。
施绵这几日用的香脂就是腊梅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