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白雾渐渐消散,他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晏珽宗急忙去看自己身边的婠婠。
婠婠容貌正如盛时,年轻姣美,光艳倾国,分明正是她二十来岁时的样子。
他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臂依然紧实有力,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这也正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原来他们共同在白雾中所走的这条路,是人死必经的转世之路。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世会去往何处,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永远抓着妹妹的手。
路上途遇一老者,那老者立在高处的一块奇石上,慈眉善目地评判着他这一生的功过是非。
他曾征战四方,杀人无数,是罪孽滔天的恶魔。
他也曾执政为君,励精图治,造福四方百姓,是人间的明君。
一生功过相抵,终究是功大于过。
老者看了看他手中牵着的美人,慈祥地笑道:
“陛下。陛下今日所走的这条轮回转生之路,是自古帝王才可以走的路。老朽见过的其他君王,死后转生之时手上都抱着玉玺虎符,至死也不曾放弃权势,怎么您手中却牵着美人。”
晏珽宗握紧了妹妹的手:“孤这一生只要她一人。——不,不是一生,是永生永世都只要她。”
老者仍是笑,一边笑,他一边翻了翻手中的卷宗,而后叹道:
“陛下是有为的嗣位之君,您欲转生而去,来生定当可再求一样伴随您的人或物。皇位与美人,不可兼而得之。”
“孤要她。孤只要她。”
晏珽宗想也不想地答道。
老者似是有些惋惜:
“陛下若还选江山,来生您自当再做皇嗣、当太子、成君王,一路坎坷无忧。若是选美人,就承袭不了您命中注定可得的君父的江山了。”
“孤只要她。”
晏珽宗不为所动。
老者最后默然叹了声,在手中的卷宗上勾画道:
“魏武皇帝,某岁某月某日某时,携皇后转生。”
可是问过了晏珽宗,他又去问晏珽宗手中牵着的婠婠。
“殿下是帝女之身,您做皇后太后数十载,未曾有骄奢淫逸、虐杀奴婢之举,生养储君,教导子嗣,也是一位亘古少有的圣明君后。
殿下想要转生,也可以再选一样随您同去的东西。您要再当一回帝王之女么?”
晏珽宗紧张地看着婠婠。
婠婠看了看他,柔柔一笑,
“我要和我夫君在一起。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帝女皇后的名分,我都不在乎。”
老者似是觉得十分好笑。
“做帝王者不爱江山,做君后者不爱凤冠。真是百世难寻的痴情之人。”
他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晏珽宗带着婠婠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尽头,让这白雾中圣洁的长河之水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的灵魂就会前往下一个世界。
这就是人的转世。
但是走出几步之后,晏珽宗却忽然回头再看了那老者一眼。
老者眉眼含笑:“陛下这是后悔了?”
晏珽宗摇头,“江山在我眼中比不及她半根青丝。只是有件事情我还好奇。
——你说我选了她,来生就不能再从君父手中承袭皇位了?”
“是。”
“——可你没说,来生的我是没有帝王之命的人。你更没说,来世这天下不能由我自己打下来,让我做君父,传皇位给我和她的孩子。”
晏珽宗抬眸看他。
那老者抚掌长久地哈哈大笑:
“陛下不愧是千古一帝的气魄!然也!然也!”
果真如此。
晏珽宗于是牵着婠婠继续朝前走。
“我不在乎江山。可是没有江山,我无法保护你。我更不知道,我们要去的世界,究竟是个太平盛世还是个乱世。”
“婠婠,你跟我在一起,来生,我还会让你做皇后。”
婠婠应了他一声,和他十指相扣。
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没过了他们的膝盖直至头颅。
清澈的圣河之水中,他们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也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裹紧,艰难地喘不过气来。
这是母亲子宫的羊水。
后来他们的下一世,究竟又是如何呢?
他是开国的太祖皇帝,而她仍然是被他捧在手心珍爱一生的女人罢了。
只不过下一世的种种,并不必赘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