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声惊雷(1/2)

后院的半露天式温泉,安置在低矮竹篱围绕的坪庭旁侧,泉水清澈见底,水汽氤氲,维持着三十九度的恒温,底层铺就着圆润的鹅卵石和细腻的银沙,踩在上面时,便会簌簌滚动,如同一次伴生足疗。

天色沉沉,寒风骤起,疏翠的青竹挡不了风,蔽不了雪,只能任凭西风肆虐,吹皱一池春水。

底部的入水口潺潺流淌,暗潮汹涌,漾开一阵阵温热的涟漪,柔柔地打在小腿的肌肤上,仿佛小鱼啄食。

穹庐黯淡,无星无月,郁燕裹着浴衣,斜倚在齐腰高的石池之中,只剩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素白得如同山中的精怪,披拂着泠泠的竹篱冷辉,几乎像是暝曚初开之时,便天生地长、扎根于此的一株白梅。

为了防止客人晕倒,墙上随处可见张贴的明黄色警示标语,她已经在水里待了二十分钟,冷热交替之下,脑袋昏昏沉沉,再泡下去,恐怕就要一个倒栽葱,昏厥过去,真正长睡不醒了。

郁燕顶着一张被湿热水气蒸得潮红的脸,小心地扶着身侧平整的岩石,摇摇晃晃、腰酸腿软地站了起来,差点跌了一个踉跄——大脑供血不足,眼前一时发黑发晕,冒出无数灰黑的麻点,仿佛信号不好的花屏老式电视机。

四周寂静无比,只剩细微的水流声,隐秘地持续着,仿佛一种催人入眠的喃喃轻语。

她在迅速裹缠上来的冷空气里,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匆忙地拿起柔软的浴巾,绞干湿漉漉的长发,又被那些迅速失温、滑落于肩颈的冰凉水珠,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下不再迟疑,胡乱擦拭几下水渍,就要回到温暖的室内。

一小时前,郁昌在厨房叮叮当当地鼓捣完他们的晚饭之后,十分难得地,没有像条甩不掉的鼻涕虫一样,紧紧黏在妹妹的屁股后面,颠颠地一齐跟过来泡汤,脸色苍白、嗓音干干地表示让她先去玩,囫囵洗了澡,便浑身散架地踅进卧室,一头栽进那张铺着雪白鸭绒被的两米大床上,再不见有什么动静。

也不知道,哥哥睡着了没有……

郁燕暗暗地想着。

不知不觉间,她放轻了脚下的步伐,仿佛一只灵敏的小山羊,无声无息地踩在绵密厚实的地毯上,准备去卧室一探究竟。

人倒霉起来,喝杯凉水,都会塞牙;稍微吹吹冷风,脆弱的免疫系统就能全线崩溃,在最不该生病的时候,发起该死的高烧。

纵使后者确实是某种客观的自然规律,但是,郁昌还是觉得,自己堪称倒霉透顶。

他把自己裹得像个新鲜出土的木乃伊,严严实实地捂在散发着浅淡香气的蓬松被子里,口干舌燥,偏偏还没出多少汗,只能任凭体温持续飙高,如同置身焚尸炉一般痛苦不堪。

万幸的是,干到现在,这个大龄高中毕业生,勉强也能算个半吊子医护人员,但凡出远门,总会带着家庭药箱。

方才郁燕不在,他做贼似地摸出温度计,如坐针毡地等了十分钟,费力抬起手,对着灯光定睛一看——

三十八度二,涨幅比股市还喜人。

这种时候,别说泡温泉了,连出门吹风都是找死。

郁昌头疼欲裂,只能吞了四粒阿莫西林,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尸,期望头天的两倍剂量,能够暂且止住病毒野火燎原的猖狂做派。

房间布置得清新淡雅,如同微缩在小小四尺八方空间内的一幅水墨画,唯独床头装饰不伦不类,仿佛能看出设计师与老板的极限拉扯:

那里挂了张色泽明艳的卡通猴子肖像,暖黄的灯光下,对方龇牙咧嘴得愈发嘲讽,让他一扭头,就不得不与那张可憎的毛脸雷公嘴对视,刺得眼眶生疼。

病来如山倒,到了如今,连只猴子都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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