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沈槿柔出生之日,竟正是沈永光高中状元之日。
福星降世,光宗耀祖。
沈南枝的担忧未曾应验半分,娇养而长的沈槿柔过着和她曾经截然相反的童年,被全家人捧在手心,拥有了她曾连做梦都未曾敢奢望的宠爱。
而她随着年岁的增长却变得越发平平无奇,她的生活似乎也并未因为父亲的高升而带来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仍是那个在家中不受父母重视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也未能学得一技之长,沉默的性子令她在本就光芒四射的妹妹身旁,显得更为黯淡失色,样貌上也平凡普通得扔进人海中便会被迅速淹没。
如此拿不出手,甚至让人觉得,若是将她嫁出去,讨不得夫家一点欢喜,岂不是丢了沈家的脸。
所以至此,沈南枝已过二十三岁,才落得一桩原本并不属于她的婚事。
如若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那自是轮不到沈南枝的,甚至这如若不是无可奈何,不是威胁到了沈槿柔的利益,沈家也定是不会将她送出嫁为人妇的。
可为何她只能捡沈槿柔不要的,为何仅有不好之事,才能轮得到她。
思及这些令人沉闷得喘不过气的思绪,沈南枝几乎要隐忍不住自己崩溃的哭泣声。
——
突然。
不远处的房门外传来突兀的开门声,叫沈南枝呼吸一窒,霎时僵直了身子,心跳也陡然乱了节拍,胡乱敲击着她的胸腔。
红盖头下她看不清来人的身影,但今夜时分,如此毫不避讳入婚房之人,除了陆衡,还能有谁。
他这是刚与美妓厮混完后,还要来此与她洞房吗?
沈南枝浑身寒毛竖起,完全止不住泪意的眼眶无意识落下一滴泪珠,滴在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背上,将早已冰凉的手背激起一圈温热。
沈南枝霎时回过神来,担心叫陆衡瞧见,连忙交错了手背遮挡住那一团晕开的湿濡,正襟危坐更是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
来人的步子并不似醉酒后般的虚浮,声声落地,走得缓慢却又不容忽视,不仅无法叫人安心,反倒徒增了令人胆颤的紧张氛围。
沈南枝只觉自己将要窒息,憋不住气的瞬间,一杆玉如意自她盖头下悄然探入,带起一阵凉风,牵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掀起了盖头。
入目一张俊美邪魅的清冷面容,眉眼锐利,肤色冷白,高挺的鼻梁下纤薄的唇染着男子面上少见的樱红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沈南枝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他长身玉立,冷峭的眼尾在跳动的烛火下忽然映照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像是发现什么令他意想不到之事一般,却又像是寒谷中要将人吞噬的冰霜,清冽的黑眸中倒映着她的剪影,带着一丝邪肆,那抹笑便转瞬即逝了。
这是陆衡?
下一瞬,沈南枝眼前的视线再次被一片艳红所笼罩,撤走的玉如意落下了红盖头,随之而来的,却是耳畔一道带着凉意的哑声低语:“这就是皇帝送给兄长的礼物?”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这话竟是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让人不明所以。
沈南枝被吓了一跳,突然凑近她的男子,却并不是她的丈夫。
条件反射一般,沈南枝当即往床角缩去,一把扯下自己的红盖头,试图恢复视线来增添些许安全感。
可再当她看见这张冷白的俊脸时,慌乱和无措席卷而来,甚至无法分辨来人究竟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是来做什么别的事的。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该是她新婚之夜该出现在屋中的男子。
泪水决堤而下,沈南枝自知自己的无能,崔英秀也时常骂她遇事就知道哭,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能再次紧咬住下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显得太过狼狈。
——
眼前的女人瑟缩又警惕,明明已是害怕到了极点,却连最起码的求饶或是逃跑都不知道。
沈家钻了个空子,将原本陆衡想娶的沈家二小姐偷梁换柱为沈家大小姐。
说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便算是为今日这个无聊的夜奉上了一出好戏的“功臣”了。
出于好奇,陆闻难得带着平和的心态,想来看看这位大功臣。
此前便听闻沈家育有二女,二小姐娇媚动人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过及笄前去提亲的人家便要踏破沈家的门槛,长安城中四处可闻有关这位二小姐的事迹,相较于此,若非她在家中行二,上头必有位长姐,几乎都无人关注过沈家的另一位千金。
一位,相貌平平,一无是处的千金。
陆闻微微眯起眼来,冰冷的视线紧紧黏在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脸上。
通红的眼眶中蕴着一对犹如黑曜石般湛亮的瞳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不笑反媚的勾人之意,浓密的长睫泛着晶莹的光点,泪珠滑落在脸颊,好似在贪恋她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完全落下,像是从柔嫩的脸蛋中渗出的光泽一般,凤冠霞帔似乎都在这张哭得娇艳的脸庞下显得黯然失色,小巧的鼻尖圆润的下颚,还有被她用贝齿咬住的软唇。
怎么看,都与“相貌平平”四字极为格格不入。
陆闻淡漠的神色变得逐渐浮躁起来。
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落泪,他竟然笑不出来。
他喜欢听人哭喊求饶,喜欢看人撕心裂肺的癫狂,更喜欢看人在绝望至极时,被痛苦折磨的挣扎。
但这个女人哭得太安静了。
她明明很难受,很痛苦,甚至害怕得连身体都止不住颤抖了,她应该表现得更有趣一些,而不是这样无声的哭泣。
怎样,才能让她哭得大声一些。
陆闻心底突然升起这样一个莫名的念头,但这无疑让他的心情更为阴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