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陆闻却是视线在店内大厅扫了一周后,又收回了视线,自然而然回看向沈南枝,一副并未打算开口的意思。
店小二也是机灵人,一见此状,忙堆着笑朝沈南枝热情道:“夫人,想坐大厅还是二楼雅间?可有偏好的菜色,小店今日特色主打清蒸鱼,还有低价折扣菜品可选,要不进店看看菜单吧?”
说完,店小二见沈南枝有些呆愣地没有回话,忙又将视线看向了陆闻。
陆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抬了抬下巴,嗓音很沉:“都听夫人的,看夫人的意思吧。”
沈南枝背脊一僵, 竟又叫陆闻将两人的关系胡乱与人说了去。
可此时也压根没有她能够解释的机会,店小二笑弯了眉眼, 一副找准了家中当家做主的样子, 往沈南枝这头凑近了些:“夫人?”
沈南枝被迫又一次被架上了陆闻夫人的位置,只得不轻不重瞪他一眼,而后也没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发作, 动了动唇,视线看向大厅中空着的那个居中的位置, 有些迟疑道:“坐那吧。”
她这毫无底气的语气像是在询问, 可陆闻却全然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店小二更是当即就高声应下:“好嘞!”
坐到桌前, 沈南枝这才不怎么自在地环视了一周大厅的布置, 店面应当是往旁边又扩张了一间, 二楼也是后来才修建的,不过格局和以往差不多, 此时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男人。
沈南枝很快收回视线来, 并未看清男人桌上摆着怎样的菜色,只是又一次想到了曾经她和母亲坐在那桌匆忙吃饭的场景。
耳边是母亲语气不悦的催促,碗中是吃得腻味的干煸小菜, 有时隔壁桌会坐有客人, 她总是能闻到隔壁桌飘来的饭菜香气,馋得她喉头泛酸。
已是极为遥远的记忆了,沈南枝却不知自己怎还记得这般清楚。
一旁的小二递来菜单打断了沈南枝的思绪,她垂眸看去, 菜单也早已是新的款式, 有些菜品名字还是沿用的以前的, 有些是新出的她并未见过。
沈南枝看得很认真, 这是她头一次坐在这家店中,看着菜单准备挑选自己想要的菜。
除了在此,别的地方她也并没有能够看菜单点菜的权利。
所以她显得很犹豫,像个头一次下馆子的小孩一般,想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畏手畏脚迟迟没能选出几个菜来。
饶是方才一直热情似火的店小二也被沈南枝这磨磨蹭蹭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店里还忙碌着,他也没曾见过谁点个菜犹豫得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眼前的两位客人衣着整洁华丽,显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既是不差钱怎还点个家常小菜都这般踌躇。
店小二逐渐蹙起了眉头,正要张嘴说什么,桌下一手突然朝他手心送入几块碎银,一抬眼便对上了陆闻看似淡然却透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目光,叫他顿时便止了声。
正专注于菜单的沈南枝并未发现这一幕,好不容易瞧着个菜,葱白的指甲指去,下意识又看了眼陆闻像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陆闻已从桌下收回了手,方才与店小二对视的目光已完全敛去,面上没有半点不耐,在瞧见沈南枝不确定的眼神后,还极为配合地前倾身子去看了眼她手里的菜单,然后才应声道:“正巧,我也喜欢这个。”
沈南枝抿了抿唇,这才算是确定下一个菜,朝店小二道:“要一份这个。”
店小二掌心还攥着那几块碎银子,怔愣地看了看一脸认真看菜单的沈南枝,和一脸笑意看看菜单的沈南枝的陆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噎了。
店小二咽了口口水,忙换上一副笑脸应声道:“好嘞,夫人不着急,慢慢选,小的就在这候着。”
这样说来,沈南枝倒是放松了些,犹犹豫豫选了几个菜,又取消了几个,仍是耽搁了一阵才算决定好了。
沈南枝将菜单送走时面上有些发烫,她知晓自己方才点菜的模样生疏又谨慎,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有些可笑的,但到底是她头一次得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有些丢脸,她也不想含糊就将这次机会浪费了。
好在店小二并未对她的磨蹭有什么意见,这样想着,沈南枝垂头打算翻找钱袋里的银子,想要结账后另付店小二一些小费。
正拿住一块碎银,对座的陆闻却先一步拿出了银子,不由分说推到了店小二跟前。
见店小二顺势收下了银子,沈南枝张了张嘴,这便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叫陆闻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得一时噎住了话语。
直到店小二拿着银子乐呵着转身走了,沈南枝才微垂了头低声解释道:“既是我提议来此的,就应当我请你吃这一顿的。”
即使如今沈南枝已不会再觉得陆闻日子过得清贫拿不出银子来,但今日这处地方是她选的菜也是她点的,她并不想和陆闻生出更多的牵扯关系,自是理应结了这帐。
只是这话刚一说出口,陆闻眉梢轻挑,毫不避讳地淡声直言道:“用什么请?用你从陆家偷来的银子请吗?”
话音未落,沈南枝便骤然僵住了表情,直到陆闻说完,她脸上已是几经崩塌的尴尬和无地自容,白着一张脸,连视线都变得无措起来。
她本是并未想那么多,可此刻叫陆闻这样说出来,她便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可笑至极。
可更让她难堪的是陆闻毫不留情面的指出此事,好似她是个肮脏偷盗的小贼,又或是不自量力想要装阔绰,实则除了口袋里不干不净的钱财根本就身无分文。
短短片刻间,沈南枝心里想了很多,无数念头从心底闪过。
但她却没想到,陆闻接下来竟会道上一句:“待你有朝一日当真赚得独属于你自己的那锭银子,再请我吃也不迟。”
沈南枝浑身一震,瞳孔反复收缩了几次,耳根酥酥麻麻的,像是在嘈杂的大厅中错听了陆闻的话语,可颤动的心脏撞击着胸腔,不断在心底为她回响陆闻方才所说的话。
她赚得的银两?
她怎会赚得银两……
沈南枝不禁想到很早以前,她做出各种香气的皂角时,她学会自己的第一道拿手好菜时,她与家人分享自己新尝试的甜点小食时。
或许她很早就学会了赚钱,随母亲四处务工,她付出了劳动和时间,却并未收获到回报,那些不属于她,因为她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可如今呢,陆闻又为何要说这种话。
她随他回了长安,便会再次被禁锢在那牢笼中,她一样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更不可能赚到所谓的独属于她的银子。
这个话题最终消散在了沉默间。
直到一道道菜端上了桌,沈南枝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这才暂时撇去了心底那抹沉重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