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喔了一声,跟紧了她们,生怕走丢了。秦招娣也是头一次来风陵渡,却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不想被人当成没进过城的土包子。李清露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的摊贩,觉得琳琅满目的十分有趣。
姜玉祺受了母亲的嘱咐,要让姐妹们玩的开心,便带她们逛了不少铺子。出家人不施脂粉、也不戴首饰,她便给她们买了描金的玳瑁梳子、精巧的小镜子和绣花香囊,又带她们去了成衣铺子,让她们选几身新衣裳。李清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不好吧?”
姜玉祺和气道:“我娘过生日,天南海北的朋友都要来。大家还是穿的喜庆一些的好,哪能一年到头都穿道袍呢?”
大家知道她是找个借口买衣裳送给她们,心里十分感动。秦招娣道:“盛情难却,咱们就好好选一件,也不至于落了师叔的面子。”
她选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李清露选了一身月白色绣着梨花的衣裙。李盈挑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毕竟都是年轻姑娘,有了漂亮衣裳,心情就变得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天色渐渐晚了,街上大大小小的灯笼亮了起来。走在路上,姜玉祺跟她们聊当地的风物,道:“这边的黄河鲤鱼特别漂亮,背上四两金,腹部四两银,尾巴还是赤红的。会吃的老饕把鱼从黄河里捞上来,直接就在岸边烹了,鱼肉细嫩肥美,在别处都吃不到的。”
另外三人听得天花乱坠,脑子里却想象不出具体的样子。前头的酒楼外挂着大红灯笼,灯光照亮了长街,酒菜的香气从大堂里飘了出来。李盈肚子咕的一声叫了起来,有点尴尬。秦招娣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她没出息。
姜玉祺笑了,道:“逛了一下午,都饿了吧,我请你们吃饭去。”
她走到酒楼前,小二热情道:“几位姑娘,大堂还有座,快请进!”
姜玉祺不急着进去,道:“我要招待客人,你们的黄河鲤鱼正宗吗?”
小二把白毛巾搭在肩膀上,抬手往上一指,道:“几位小姐,看见没,这抬头四盏大红灯笼就是咱们的底气。一盏是地道,两盏是正宗,三盏是色香味俱全,四盏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你吃了觉得不好,出来只管摘我一盏灯,咱们绝无二话!”
他这样敞亮,大家都笑了。姜玉祺道:“好,那就尝尝你们这儿的菜。”
几人走了进去,要了个雅间,姜玉祺点了两条黄河大鲤鱼,一份红烧,一份糖醋,又点了几个招牌菜,要了一壶黄河大曲,一坛甜酒酿。这里的鲤鱼确实烧的正宗,个头大,鱼肉又细嫩。四个女孩子饱饱地吃了一顿,喝了一点小酒,晕陶陶的十分满足。
吃饱了饭,众人往回走去。路上有人带着几个伙计挑着扁担经过,见了姜玉祺便停下来道:“大小姐,出来看铺子吗?”
姜玉祺道:“陪姐妹们出来逛一逛,你最近生意可好?”
那人笑道:“托大小姐的福,我家的粮店重新开起来了。”
姜玉祺便道:“那就好,祝你们财源广进。”
那人连声道了谢,这才带着人走了。再走一阵子,又有几个人认出了她,停下来朝她打躬。姜玉祺向他们微微点头,态度十分和气。秦招娣等人都有些奇怪,道:“这些人是?”
姜玉祺道:“一些是码头上干活的人,给人装卸东西挣点小钱,养家糊口。还有在街上开粮店的,前几年生意不好做,欠了我家钱庄的钱周转不开。我爹没把他的铺子收走,让他缓了半年,生意就渐渐复苏了。”
李清露心中感慨,姜成豪这样慷慨豪爽,不愧被人称一声大侠。姜家的生意能做的越来越大,跟他们广结善缘是分不开的。
秦招娣也叹道:“你爹娘都这么好,家业大,又占着地利,可真让人羡慕。”
姜玉祺的神色却没有多高兴,反而笼上了一点淡淡的愁容。她轻轻摇头,道:“都是表面上好看罢了,我们也有麻烦事。”
白色的月光照下来,带了点寂寥。路边的四季桂被风吹动,洒下星星点点的花朵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姜玉祺有了点醉意,忍不住要跟姐妹们牢骚几句。
秦招娣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样烈火烹油一般的家世,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秦招娣道:“怎么了,有我们能帮忙的事么?”
姜玉祺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她望着宽阔的街道,往南再走一阵子,就是风陵渡的渡口了。安静的夜晚,站在镇子里就能听见黄河滚滚奔腾的声音。
眼下刚过了桃花汛,水路正是好走的时候,七八月的时候下暴雨,黄河上就不好行船了。好在改走旱路,照样四通八达,走镖的生意不受影响。
姜玉祺道:“这地方好也不好,就是因为水陆交通太方便了,让人看着眼红。”
风陵渡位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又占据着黄河上的一大码头,实在是个风水宝地。除了姜家之外,别人也惦记着这里,总想取而代之。金刀门的总堂在东边的洛阳城,而无量山就在潼关以南。两个大帮派虎视眈眈地盯着风陵渡,姜家夹在中间,日子很不好过。
李清露想起了之前去宜昌城里卖黄豆,见金刀门占了一条街,寻常百姓都不敢过去。业力司能跟金刀门分庭抗礼,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姜家被他们盯着,压力应该大得很了。
说话间,众人回到了黄河镖局。姜玉祺收起了愁容,又恢复了平时落落大方的模样。她送她们到厢房跟前,道:“好生休息一下吧。明天码头上要到一批货,我得去看着,晚上再来陪你们吃饭。”
三人目送她走了,有点感慨。她爹和兄弟不在,家里的事她得帮忙顶起一半来,堂堂大小姐还要亲自去看码头,难怪那些工人都认得她了。
李盈打开纸包,抖开了今天买的新衣裳,在身前比量过来、又比量过去,在屋里转了个圈儿。她活到十三岁,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比过年还开心。
秦招娣笑了一下,觉得小姑娘就是好哄。李清露打开一包果脯,取出杏子干吃了,有点酸,但嚼起来又甜甜的。李盈举着衣裳过来,道:“师姐,我好看吗?”
李清露道:“好看。”
李盈开心累了,一屁股坐在李清露身边,抓起一把杏干,边吃边说:“有钱真好啊,姜大小姐买了那么多东西,连眼都不眨一下。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你就是光看见人家吃肉,没看见人家挨打。”李清露低声道,“有钱人的日子哪有这么好过,姜家夹在金刀门和业力司之间,一个不小心连命都没了。换成你,晚上能睡踏实么?”
李盈噘着嘴道:“这样的好日子,让我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就算死了也值。”
秦招娣洗着脸,一边道:“当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就是得操心劳碌。当公主还得远嫁塞外和亲呢,荣华富贵岂是给你白享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回家种地去好了。”
李盈拿着新买的菱花镜照了片刻,神色黯淡下来,仿佛为了自己的兔唇难过。
“要是清露姐能嫁过来就好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我做个伺候她的小丫鬟,就心满意足了。”
她是想一辈子都有吃不完的果脯和穿不完的新衣裳。小姑娘眼皮子浅,这就把她师姐卖了。李清露也没跟她一般计较,当作没听见,端着盆出去洗漱了。
秦招娣看不过去了,道:“都几年没见姜家少爷了,这就急着把你清露姐指给人家,万一他长疵了呢?”
李盈道:“周师叔那么好看,姜大侠也仪表堂堂的,儿子能难看到哪里去?我看姜大小姐就很漂亮,她弟弟若是随她五分,那就不能算丑。”
李清露从井里打了半桶水,哗啦啦地倒在铜盆里,站在院子里把脸洗了,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屋里亮着红幽幽的灯光,秦招娣和李盈还在吵嘴。秦招娣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知道清露愿不愿意?”
李盈道:“他们俩小时候玩的挺好的,是青梅竹马,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秦招娣道:“那也用不着你来做主啊,做师妹的管得着你清露姐吗?”
李盈不满道:“大师姐你又拿辈分来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