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登上教主之位后,他便开始修习天罡无上真气。起初进境神速,但近一年来他总觉得气息不畅,似乎陷入了魔障。
天罡无上真气极其强大,若是能练到第七重,天下无人能敌。但此心法亦正亦邪,若是练不好,便如同修行走入了邪道,眼前常会出现幻觉,有时是白骨观,有时是群魔乱舞,而且总是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
徐怀山耳中一阵嗡嗡作响,那种噪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找不到源头,眼中看到的东西也微妙地扭曲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妙,扶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又来了,偏偏在这时候……”
他尽量想让自己静下来,将真气沉下去。就在此时,忽听一阵风声呼呼作响,几枚飞镖破空而来。
徐怀山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了,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花如意站在一棵梧桐树的树枝上,红色的衣裙和飘带从绿叶丛中垂下来,看着他的眼里藏着杀意。
方才她上了岸便向南逃去,忽地发现再往前走就是无量山的地界了,只好又退了回来。徐怀山已经追过来了,她无处可去,便躲在一棵大树上,屏住了呼吸,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
她远远地见徐怀山朝这边走过来,步伐有些踉跄。片刻他扶着额头停了下来,好像在晕眩。她有点诧异,心道:“怎么回事,他身上有伤?”
徐怀山半闭着眼,坐在一棵大树边休息。花如意心中一动,意识到他的状态确实很不好,若要偷袭,最好就趁现在。
若是能杀了他,可就立下一桩大功劳了,主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反正他的气息不稳,就算偷袭不成,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她的手心渗出了冷汗,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悄悄地摸出飞镖,猛地朝他打过去。徐怀山听见风声躲了过去,抬头发现了她。他的目光阴冷,花如意心中一惊,就像被毒蝎盯上的猎物,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暴露了行踪。她一跃跳上了另一棵大树,像猿猴似的纵跃了几回,红色的身影在树林间甚是显眼。徐怀山提气去追,耳中嗡嗡的噪音越发杂乱。花如意回头望了一眼,越发觉得奇怪,他与平时的模样十分不同,好像有些虚弱,又仿佛被什么困扰着,意识已经不甚清醒了。
她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决定试上一试。她一跃下了树,手中的皮鞭一甩,朝徐怀山抽过去。徐怀山眼中的山林已经扭曲变形了,密密麻麻的树枝像是一只只手,枯瘦而又僵硬,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抓他。草丛里到处埋伏着碧磷磷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伺机要咬他一口。
就在这时候,前方窜过来一条漆黑的毒蛇。徐怀山闪身躲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花如意的鞭子抽到了他身上。徐怀山的衣襟被撕裂了,腰间挂着的串珠哗啦一声崩落下来。蜜色的琥珀珠子纷纷掉下来,噼里啪啦地滚进草丛里、落到低洼处。
徐怀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满眼都是珠子滚落的情形。一片黑暗当中,仿佛有无数珠子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又弹起来。脑海里传来轰鸣的雷声,闪电撕破夜空,照亮了眼前的一切。蜜合色的珠子变成了血红色,无休无止,滚得到处都是。
嗡——嗡嗡——嗡嗡——
耳中的噪音达到了顶峰,他的理智也在一瞬间被撕扯到了极限,啪地一声断了线。
他拔剑出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只要杀光一切,这个世界就清净了!
他慢慢抬起头,双眼变得通红,浑身透出一股炽烈的杀气。花如意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得这么疯魔,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徐怀山根本不理会她说什么,持剑朝她掠了过去。
花如意大为骇然,转身就跑,却不及他的动作更快。一道银色的剑光划过,斩破了花如意的衣袖。她的手臂受了伤,血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却不敢停留,拼了命向远处逃去。
徐怀山见了血,心中越发烦恶,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视线越发扭曲。
花如意不敢再捋虎须,早已逃之夭夭了。他的气血翻腾,内息在经脉里乱走乱撞,意识一时清醒,一时又十分混沌。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犯了,再这样下去必然会出事,不是伤及无辜,就是可能被敌人趁这空子杀了自己。
他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会儿,熬过这一阵子再说。花如意虽然走了,难保不会再回来。他往南边走去,只要进了无量山的地界就没事了。
树林渐渐稀疏了,前头有个缓坡。过了这个山坡,往前再走十里地,就是无量山了。
过了这里他就安全了。可他的姐姐当年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空气越发潮湿,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大量的雨水落下来,把血迹冲下山坡。当时的泥沙地都被血染红了,到处飘散着潮湿的血腥气。
他看着那个山坡,眼前浮现起了当时的情形。他的身体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狠狠地战栗起来。
他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有人追上来了。徐怀山提着剑,下意识转身指过去,喝道:“什么人!”
他的神色狰狞,整个人透着一股强烈的杀气、疯癫气,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来人吓了一跳,连忙站住了脚,小声道:“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来的不是敌人,却是玉虚观的那个小道姑。她停在一丈之外,担忧地看着他。徐怀山的意识回来了一线,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他不想误伤她,沉声道:“我没事,你赶快滚得远远的,别跟着我!”
他还剑归鞘,往前走去。李清露见他步伐踉跄,跟刚才在码头上简直判若两人,心中实在不放心。他是被正道人士忌惮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若是被人发现他这个样子,恐怕要一拥而上杀了他。
这人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毕竟救过自己两次。李清露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能看着他身陷险境不管。
她跟了上去,道:“你这样不行,要是被人发现了就糟了。你哪里不舒服,我这里有药……”
徐怀山耳朵里嗡嗡直响,这小姑娘却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简直是不知死活。他心烦意乱,想让她闭嘴,头却疼得厉害。
恍惚间,好像有人拿着一根烙红的针从天灵盖扎进去,把他的脑子搅得翻江倒海。他疼的实在受不住,把头往树干上撞去。眼前浮现起无数幻觉,姐姐躺在血泊中,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杀了他……帮我杀了他!”
徐怀山哑声道:“阿姐……都是我不好,我没能杀了他,我对不起你……”
李清露吓了一跳,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发疯就疯起来了。他的头好像疼得厉害,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想要逃避又逃不开。他把头用力往树上撞,口中不住道:“阿姐,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来的再早一点,不,如果那天我拦住你,不让你来……”
他说着疯话,已经泪流满面了,不但头疼得厉害,精神也十分痛苦。李清露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徐怀山半闭着眼,哑声道:“我一直在想办法逼他出来,可他就是不肯露面……再给我点时间,阿姐……啊啊,我头好疼……啊啊啊!”
他头上撞破了皮,一线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撞成个傻子。出家人慈悲为怀,总不能见死不救。李清露把心一横,把他抱在了怀里,说:“喂,你别撞树了,要不然就撞我吧。”
她从小遵守清规戒律,一心向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深山老林里,像这样紧紧地抱着一个疯男人。
刚才他还强大的不可一世,此时却变得这么脆弱。徐怀山陷在痛苦当中难以自拔,不住挣扎。李清露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轻轻地拍他的背,温声哄道:“别哭了,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没事了……”
她虽然没带过孩子,却见过师父哄捡来的弃婴。孩子在襁褓里哭的震天响,师父便这样轻轻地把孩子抱起来,慢慢地摇晃,温柔地哄道:“没事了,好孩子,别怕,不哭了啊。”
徐怀山眼前昏天黑地的,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了她的体温。他在她的怀抱里生出了一点安心感,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这样一个八尺多的大男人折腾起来,李清露自然是按不住的。好在他先前那几下撞树撞得十分瓷实,大约是把自己撞晕了。她抱住他没多久,他就昏过去了。
徐怀山额头上的血淌下来,把李清露的衣袖染红了。她替他觉得疼似的,嘶地倒抽了一口气。这人也没长了个铁脑瓜,怎么就想不开,非得拿头去撞树。她想反正衣裳都弄脏了,便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血迹,又把他脸上沾着的尘土擦掉了。
这人疯起来虽然吓人,但睡着的样子又十分沉静。他的头发散落下来,眉头微微蹙着,带着一点忧郁的感觉,睫毛密密地垂着,鼻梁高挺,轮廓也十分鲜明,还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