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之中,民船在玉带般的运河内逐波而下,这种感觉愈发浓烈。
船上,宋昕已经换好船家借给他的干爽衣裳,托着一碗姜汤以及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敲响了唐姻的门。
“是我。”
房门被打开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三表叔。”
宋昕随意扫了眼,见唐姻也换好了他先前送来的衣裳,是一身短打的小厮服饰,说道:“船上不备有女子衣物,只有男子样式,你先将就着。”
“不将就,好歹是干爽的,有劳表叔了。”
唐姻伸出双手,意图接过宋昕送来的外用伤药。她身上寒意未消,头发湿漉漉的,指甲泛有紫色,说话间还带着难以掩盖的颤音。
宋昕手上一顿,片刻道:“我来帮你。”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唐姻却有些犹豫。
宋昕一眼看穿道:“事急从权,我先将你的伤口处理了。”
唐姻这才将门让开,做了个“请”。
行船很稳,宋昕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桌上,姜汤在碗内未曾晃动。他将其推到唐姻那侧:“趁热喝。”
唐姻也怕感了风寒而耽误行程,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胃里遍布全身,很快寒气化作汗珠子,细细密密的布满额头。
但姜汤的辛辣呛得唐姻喉咙里又痛又痒,她打算喝水掩盖住喉中辣意,宋昕却摸了摸怀里,将几颗包在油纸里的蜜饯搁在桌上。
不想表叔这样细心,唐姻很是惊讶。并未多想,以为宋昕只是把她当作小辈看,恭恭敬敬地道谢。
而宋昕的唇角却愈发紧绷,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又一次浮现,滋味儿摧人心肝。
他低低地道:“伸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如何。”
“是……”唐姻发现宋昕神色沉沉,乖乖伸出了受伤的手臂。
宋昕撩起唐姻的袖子,一截白若玉耦般的手臂现在眼前。
伤口不算深,大概是之前混着雨水止不住血才显得比较严重,这会已经不流血了。
“不严重,但伤口还需处理,以免引发疡症。”宋昕缓声道,“只是……会有些疼。”
“我不怕痛的,只怕耽误了三表叔正事。”唐姻内疚地垂下头,又飞快抬眸辨别宋昕脸上的喜怒:“三表叔,您不该同我上船的,若是高大人问起你,你却不在苏州府,该怎么办,侄女实在是……”
窗外依旧雨幕潇潇,宋昕握住了那细瘦的手腕,淡淡的体温攀上了他冰凉的指尖,可不知为何,宋昕依旧感觉到一种隔山隔海的凄凉。
“四娘,我说过,你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四娘……
宋昕还未这样称呼过她。
唐姻微微一怔,想起过去三表叔的确这样对她交待过“不必客气”。
便小心翼翼地道:“三表叔,我、我并非客气,是担心高大人那边责怪您。”
“你在担心我?”
宋昕并未抬眸,拿起一个伤药瓶,轻轻摩挲着瓶身,这触感像极了另外一只手掌间女子手腕的皮肤,光滑且细腻。
“是……听说高大人为官出了名的严谨、驭下严明,三表叔这次随高大人南下办案,自然要万事小心。高大人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又是这次万岁钦点的钦差大臣,说明万岁爷十分信任高大人,若三表叔在高大人处坏了印象,恐于仕途不利。”
唐姻急于告诉宋昕,她并未客套,而是真的担心他,便一口气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昕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趣地问她:“这些,你是听谁说起的。”
“没听谁说……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宋昕觉着好笑,又看唐姻紧张兮兮皱眉看着他,那份真挚和诚恳,实在令他动容,紧抿的唇角终于松懈下来。
“这些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处理好。”他握紧了唐姻的手腕:“上药了,不许乱动。”
唐姻故作镇定“嗯”了声。
宋昕问她:“害怕么?”
“不怕的。”
“我瞧你在风雨里推马车那股劲儿头,也该是不怕的。”
唐姻抿抿唇,被噎了一句,也没敢答话,然后悄悄看着宋昕为她处理伤口。
宋昕先用船家送来的清水将唐姻的伤口擦拭干净,随后又用酒水将伤口冲洗了一次。
可即便动作小心又轻柔,她还是几次控制不住要缩回手。
明明方才嘴里说着“不怕”,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唐姻才怂了。
好在她的手腕自始至终都被宋昕牢牢地攥在手心。
唐姻的脸色都疼白了,另外一只手的指甲几乎扣到手心肉里。
宋昕看在眼里,心头一下下的发紧,难得有些哄人的味道:“听话,别动,很快就好了。”
唐姻噙着泪花,并不想动,但难免身子会不受控制,还是坚强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