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看见表叔授课解惑的样子,引经据典手到擒来,许多复杂的问题、道理,却能一言而喻深入浅出,那种从容不迫优游自如的样子着实耀眼。
唐姻听得正入迷,宋昕却缓缓合上了书卷:“好了,先休息片刻。”
这总共也就讲了半刻钟不到呢,怎么这么快便歇息?
不过宋昕的交待没人质疑,宋彦和程逸率先出了静堂。程清婉来找唐姻,打算去廊上赏会儿雨,还未等开口,宋昕便道:“四娘,你留下。”
程清婉看了他们两眼,只好先自己走了。
“三表叔,您找我有事吗?”
唐姻从座位上起身,以为自己课上哪里出了错,宋昕要批评她呢,就看宋昕朝静堂侧门处招了招手,信鸿走了进来。
“三爷,您方才吩咐的,拿到了。”
信鸿的肩头有些湿漉漉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袱,不大,青蓝布裹着,被保护的很好,滴雨未沾。
宋昕接过来,径直走到唐姻面前,蹲下身子,将布包打开,一双干爽的、绣着桃枝的绣花鞋躺在宋昕的手心。
“伸脚。”
唐姻如梦初醒,忙把脚收回来说:“我、我自己穿。”
宋昕极浅的笑了下,将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地面上,缓缓起身:“等你穿好了,便叫他们进来,继续。”
说完,宋昕回到桌案前,继续若无其事般地垂头看书。
原来表叔方才与信鸿说话,是要信鸿回夜阑院取鞋子去了吗?
唐姻惊讶于宋昕的细心,也对亏了表叔,否则她大概要一上午穿着湿鞋子了。
她连忙背过身儿,将鞋子换好,然后出去叫人回来。
程清婉见唐姻出来了,正要过去,被宋彦抢了个先。
“表妹,我又几句话想对你说,就几句。”
宋彦这次的态度很沉稳,小心地注视着唐姻,也没离唐姻太近。
唐姻也知道,宋彦大概是真的有事要说,点头应道:“表哥有什么事,便说吧。”
“表妹,上次在庄子里,我太心急了,朝你大声说话,我给你道歉。”
唐姻还以为什么事,那次她的确有被吓到,但不至于这点事儿记恨到现在。
“没事的,表哥,都过去的事了,你不要自责,莫要往心里去,我们进静堂吧,表叔说要开始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
唐姻这般大方,宋彦心里更没底了,但有些话他总要说的。
“对不起,表妹,我和窈娘没什么,那次在山塘街,是因为我着急退婚编出来的瞎话。其实……其实我对窈娘一丁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宋彦嗫嚅道:“表妹,你能……原谅我吗?”
“原来是这样……”
说一点儿都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可唐姻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再无别的情绪了。
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唐姻并未生气、也未难过、失落。或许这种事发生在表哥身上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表哥不想与她成婚,根本上只是因为想找一个自己心仪的姑娘,这姑娘是不是窈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表哥不心仪她。
唐姻坦然笑了笑:“表哥,我知道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今后便别再提了。”
唐姻的反应大概不是宋彦想看到的,他蹙了蹙眉:“表妹,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唐姻纳闷:“表哥你真的多虑了,我未曾真正的怪过你,谈何原谅呢?”
唐姻说的是实话。
这事儿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复杂,虽然她因为宋彦临门退婚生过埋怨,但过后反而感谢表哥能这样做。
她见过世间的怨偶,丈夫不爱妻子纳了妾的大有人在,偏偏一家主母还要做出大度样,否则便会扣上一个“擅妒”的罪名,那种貌合神离、内心苦闷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可不想这样。
宋彦整个人十分低落,先前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仿佛就算说的话,也毫无意义。
表妹说,从未怪过他,怎么可能?
宋彦急急地问:“表妹!你过去对待我那般好,那般体贴入微,我却撒了这么大的一个谎,你、你怎么会不怪我,你明明过去对我那般、那般细心!”
唐姻歪了歪头:“表哥,对待未婚夫婿不理应细心吗?”
换言之,那时候只要是唐姻的“未婚夫”,她都会对对方好的。
所以,表妹根本没有喜欢过他,过去种种的好只因为他“未婚夫”的身份……
宋彦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表妹分明不记恨他,可是他为什么反而这么难受呢?
雨还在下,天空阴沉沉的,让人憋闷。
宋彦垂着头,还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