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庆幸、欣慰、深情、怀念……所有的情绪杂糅到了一处, 揉进他浅褐色的眼眸之中,仿佛只想告诉江眠月一句话。
我记得一切。
可明白是一回事, 有所反应确实另一回事。
江眠月仿佛被泥水塞住了脑子, 被上辈子的困境挡住了视线,她呆愣愣的看着崔应观, 直到被他扯进怀里, 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对不起,上辈子没有护住你。”
江眠月如木桩一般愣住了。
他真的……记得?
寒风骤起, 司业大人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塞进了冰块之中,浑身上下的血都快要凉了。
他待了几十年的国子监,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一天, 会有司业抱住女监生的情况发生,且如此不避讳, 不躲人……要真是暗度陈仓, 倒也罢了!可这是在敬一亭门外!若是被人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司业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四肢发凉, 恨不得想要冲上前去将这两人扯开。
可下一瞬, 他却想到了……祁云峥。
祁云峥平日里对江眠月如何, 他可都看在眼里,如今这崔应观在此做出这档子事,祭酒大人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没注意到?
江眠月却不知不远处还有人在看着,她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鼻尖传来陌生的味道,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崔应观的身上有股书卷之气。
并非俗话所说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书卷之气,而是真正的书卷气,便仿佛在刻印书本的地方呆的久了,身上便沾染上了那儿气味,淡淡的,不难闻,却让江眠月十分不自在。
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挣开了他的怀抱。
“崔司业!”江眠月声音有些微颤,“这是在国子监,请自重。”
“你也记得。”崔应观笃定的看着她,“是吗?江眠。”
江眠月许久都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了,闻言,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如今又多出了一个人,她心中混乱,迷茫,突然到来的崔应观,让她不知所措。
“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你,如今仿佛恍如隔世。”崔应观缓缓上前一步,江眠月退后一步,他忽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不,是真的隔世。”
“虽然有些急,可我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要跟你说。”崔应观上前一步,江眠月再次退后半步,呼吸微窒,不知该作何反应。
“崔司业,您……要不先缓一缓,让我也缓一缓。”江眠月轻声说。
崔应观朝着她淡淡一笑,脸上显出一个笑涡,但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江眠月,我心悦你,上辈子就如此。”
东厢房内,传来东西微微碎裂声音。
祁云峥手掌微颤,他手中的白瓷镇纸,被他捏得碎成了几块,瓷片扎进他的血肉,深深地扎进他的手心,他却仿佛根本察觉不出疼痛,指尖微微颤抖,那瓷片掉在地上,然后一滴滴的血砸在瓷片上,缓缓滑落在地。
崔应观所在之处不远,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一切,被祁云峥尽收眼底,声音自然也是一字不落。
他睫毛微颤,死死看着江眠月的侧影,眼眸中仿佛有凶兽即将喷薄而出。
唯一一丝理智将他拴在原地,让他没有冲出去,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崔应观说完这句,眼眸淡淡的看了看东厢房处,见其中毫无动静,眉头微微一蹙。
这都没听见吗?
“崔司业,您恐怕是……”江眠月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恐怕是疯了,这儿是国子监,您是司业,如今的身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没疯。”崔应观极为认真的看着她,“不管这儿是哪儿,我只想说,这辈子,我想护好你。”
“你可能不明白,我的心情……当年,你死后,连坟冢都没有。”崔应观说到此,眼眸微红,几乎有些说不下去。
江眠月原本只是心情复杂,听到此处,却脑子嗡的一声。
她仿佛一瞬间被扯回上辈子死前的场景,她口中仿佛冒出了血腥之气,绝望的话语,最后的遗言,她说出口之后……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祁云峥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平日里如坚石般的眉眼近乎一瞬间崩溃,仿佛山棱崩塌,骄傲自尊,碎为尘土。
江眠月也陡然被扯进那情绪的旋涡之中,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东厢房内,祁云峥闻言,猛地站起身,迈步来到门前,沾了血的手死死捉住门把,黑沉沉的眼眸中如海浪遇暗礁,风暴不息。
门外,崔应观上前一步,继续道,“我遍寻整个京城,却发现那祁云峥连你的尸首都不放过,他……”
“不要说了!”江眠月眼泪几乎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几乎是咬着牙,声音艰涩,却尽力让每一个吐字,都十分清晰,“崔应观,请你,不要说了。”
崔应观愣住了。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手指止不住的发颤。
被死死塞进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被重新扯出来,光一照,便有一股令人惊恐的破败感。
重生以来,江眠月重新来过,她虽然想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可有些东西,却被她深深的放在心中,藏得极深。
每一次回忆起来那些往事,对她来说都是宛如让她再死一回的噩梦。
她努力粉饰太平,将原来的记忆一点点的塞在心中深处,一点点的等它们化为尘土,然后迎来新生。
可崔应观的记忆,就像是打碎她平静生活的一把刀,几乎将她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抱歉,是我说得太过……”崔应观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