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祭酒,答曰,不怨天,不尤人,全力以赴 ,应天顺命,无需强求。”
“作为祁云峥,答曰——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若不是今日之事,她在他平日里的温柔和煦之中,恐怕早已经麻木……却忽视了祁云峥本就并非全然君子,或者说,只有在祭酒之位,面对诸位监生之时,他是一位无法挑剔的好祭酒,行为高尚,关心监生,辅助监生成长。
身为人师,职责所在。
所以面对无法处罚的崔司业,会用这样的手段的,也同样是他,虽然手段激烈,却也无可厚非。
“可……您做的这些,崔司业都没看到。”江眠月轻声问,“又怎么起作用呢?”
“你。”祁云峥靠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她,“你与他相熟,自会去与他说,或是……劝他日后小心。”
“他对你亲昵,叫你小字,你虽抗拒,却并未真正与他划清界限,若我没听错的话,你仍叫他居衡。”祁云峥声音略有些幽冷,“对他而言,你的话自然比我的管用。”
江眠月呼吸沉重,被他戳中了痛点,捏紧了手中的白棉布。
“我极少与人说起这个。”祁云峥看着她的眼睛,“祭酒也好,为人师也罢,我终究是祁云峥,我是人,是人便会有脾气。”
“今日之事,他在暗处窥探在先,口出狂言在先,在我挑战之下,举弓伤我在先,若是伤得轻了,轻轻揭过按下不表,便失去了赌约的意义。”祁云峥声音平静,却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中,“此事本不该牵扯你,可你与他关系匪浅,既然夹在中间,便是最佳人选。”
屋内一片寂静,不远处的橘猫吃完了一碗肉,正在满意的舔爪子,屋内炭火烧起来,已经比方才温暖了许多,烛火忽明忽暗,明明是温暖的氛围,江眠月却觉得有些冷。
祁云峥说到了点子上。
实际上她对崔应观,下意识便是不同的,她虽然口中说着要与他划清界限,可如今只有他一人记得过去那些事,二人有共同的回忆,便如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旦他开口,她还是会用过去对待他的态度来一以贯之,仿佛他们依旧是过去的友人,而非师生。
“祭酒大人英明。”江眠月心思纷乱,轻轻开口,“学生先替您上药。”
祁云峥见她如此,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便也不再开口,看着她利索又轻柔的将他伤口上撒上药粉,随即用白棉布将伤口裹好,似乎赶时间似的,不由得微微蹙眉。
包扎过后,她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发带,缓缓道,“祭酒大人,我只有这一枚发带了。”
祁云峥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这回会将这发带要回去。
之前的帕子,她也并没有要回去。
“上头沾了血。”祁云峥道。
“学生回去洗洗便是,明日便能用了。”江眠月坚持道,“祭酒大人用别的系伤口吧。”
祁云峥深深看着她一眼,手指微动,将伤口处的发带拆了下来,递给她。
江眠月双手接过,缓缓朝他行礼,“学生许多时候,确实是越界太多,如今未被旁人知晓,还未惹下更大的麻烦之前,还有些余地。”
“今日祭酒大人所言,学生谨记在心。”
祁云峥呼吸一滞,缓缓从软榻上坐起身,眼眸死死盯着她。
“学生告退,祭酒大人保重身子。”江眠月没有抬头看他,只轻声缓缓开口。
她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厢房,门开之后,凉风瞬间灌满厢房,吹得祁云峥背后的冷汗瞬间冰冷透骨。
她迅速关上了门,可房中却再也暖不起来。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手指紧握成拳。
弄巧成拙,因小失大……他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反而犯了更大的失误,提醒了她与他之间的身份与距离。
崔应观与她距离太近,他自己又如何不是这样?
那微妙的亲近感来之不易,却又因身份悬殊本就易碎。
他考虑过无数种她逃避的可能性,如今却在对崔应观的妒火中,被他亲手捏碎了。
今夜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江眠月缓缓走在路上,凉风吹着她的脑袋,令她清醒了不少。
祁云峥说的对,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悄悄与祁云峥学骑射,若不是自己与崔应观距离过近,如何会有这样麻烦的场面。
骑射虽要精进,可其他监生们,也没有得到祁云峥的额外教导。
她虽称为祁云峥的得意门生,可这些好处,她真的能心安理得享受吗?
他帮了自己许多,救下了丹朱,帮助了尹楚楚,可她江眠月除了几篇文章之外,也并没有为他带来更多的好处,唯一的校勘之事,她四处往复,先在崔应观那儿,后在祁云峥这儿,看似忙碌,至今也未有一本成书。
她心中早已有所察觉这些不对劲,只是逐渐被源源不断的另眼相看弄成了习惯,贪图这些好处,觉得方便快捷便能成事,所以不乐意去细想而已。
江眠月站在勤耘斋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诸事烦扰,唯有读书。
校勘之后便是临雍讲学,她需得全力以赴。
一夜无梦,第二日,江眠月照常去敬一亭东厢房。
众人都在,祁云峥说了些寻常事务后,嘱咐快到年关,需得注意的事项。
他话说完,看向江眠月,江眠月却已经与众人一道行礼,准备离开。
“江眠月。”他忽然开口,“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