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咂摸了一下嘴儿,只管讨好雷天生,表达自己剖心剖腹的忠诚,掏出来一个小册子,“你们这些洋神仙啊,我都背了好几遍了,一大早我就开始唱经,您听听——”
“不要为了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他不识字儿,圣言会唱经的时候也只记得怎么一句,此时拿出来刚好应景儿。
雷天生自然想扩大教众,也更想整合教会力量为自己所用,这就是天赐良机,“很好,你说的很好,不过这些都是后事,现在要办的,是把凶手抓到。”
邻县的大小拳师都商量好一样的,早些日子就有些悄没声走了的,有的大户人家族老们上千人联合起来,扬言到山里去避世,要抓人,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该跑的跑了,没跑的怕受牵连避开了,朝廷这边的意思跟地方上的意思也不大一样。
雷天生未免觉得束手束脚,地方上如今出嘴出腿不出力,公然袒护民众。他不免觉得气短,只等着闹得再大一点儿,好借题发挥,让本国有借口派兵进驻,到时候他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现管山东巡抚梁大人也觉得为难,一方面怕加剧民怨,引起哗变,另一方面朝廷不断施压,想要息事宁人,闭着眼睛乱抓一批人平息洋人的怒火,还要赔偿教会的损失。
梁巡抚看着雷天生拟订的解决方案,气的脑仁突突疼,“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白银十万两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田骨田皮上千亩,把青县周边良田划给教会。”
“山东南道自来地少人多,人均耕地不过一亩两分,这上千亩良田背后就是几百户人家,上千口人丁,没有了地要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一位封疆大吏,是光宁二年的状元,出身余姚,那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比一般人更知道耕地良田是关乎社稷??x?安稳的大事儿。
这是老成谋国的良言,在场议定人员愁眉不展,并没有好的解决方案,场中有人提议,“不如请宋家二爷宋遵循来看看,他见多识广又有急智,又是州府里面商会的副会长,家里生意门路遍布山东,其兄在天津颇受朝廷重用。”
“速请!”梁巡抚虱子多了不怕掉头,“近两年来,洋人惹是生非,得了便宜还卖乖,要这个要那个,我这个巡抚大人,倒是不做也罢。”
天天跟在后面擦屁股,舔着脸赔笑,对不起余姚老家的祖宗牌位,不如回家卖红薯去。
众人坐等不散,已经议了一天一夜,在官署里面绞尽脑汁,有传令兵二门外通传,“报!急报!”
梁巡抚直接往后面小花厅去,“传!”
“报大人,鲁东两道急报,登州威州两地拳师造反民变——”
梁巡抚惊坐而起,“怎么反的?”
“两地乡团集结上万人,昨夜子时在鲁东两道边界虎家庄起事,打着旗子公然灭洋,入教会杀洋人及其家眷百余人,破坏铁路抢劫教会资产。请巡抚大人速速派兵支援镇压!”
说完,良久无声,信兵不由得抬眼看向案桌,只看见梁巡抚缓缓而坐,神色舒缓,不由催促,“大人——”
“兹事体大,我先上报一下朝廷再行定夺。”梁大人对着天子拱了拱手以示尊重,然后慢悠悠地研墨起稿。
起稿后诵读三遍,又拿到议事堂传阅再议,“各位大人,如有异议可直言,没有就签字盖章了,我再起一份奏折,与各位联名上书,如何?”
“大可不必了,兹事体大,大人自行拟订即可,无需我等再行传阅商议。”说话的人接着草稿看一眼都觉得棘手,这样的事情还要拉着大家一起,巡抚大人可真是巡抚大人啊。
梁巡抚面不改色,“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某不敢擅自专断,在座诸位也是百姓父母官,当然也要说话做事儿。”
无法,众人联合署名,梁巡抚亲自查阅之后,留中不发,仔细嘱咐,“等明天再出发,八百里加急,不过,路上不必着急。”
心腹接过火彩封好的盒子,仔细琢磨,八百里加急而不必着急,今夜不发等明日再发,试探说道,“这几日多雨,想来驿道湿滑,又逢春耕,路上“扁担人”多,怕是要比往常慢一两日。”
说完果真看梁巡抚面露赞许,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要看起来快而实际上慢。
等信兵走了,又传宋家二爷宋遵循入,梁巡抚先拱手,“久等,一些琐事。”
宋二爷见他客气,心里略安,必定是有事要找他来办。
“听闻你家中三子,各个人中龙凤,”梁巡抚真是细致入微,又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去岁你家长子外出学武,我记得好像是鲁南道学拳的吧?”
他像是聊家常,只关心爱护孩子们,宋二爷斟酌再三,“他自己淘气,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只想出去游历。我想着他年岁渐大,出去磨练一下也好,便和伙伴们在鲁南一代游历,不日就回。”
是游历,不是学拳,如今朝廷对拳馆模棱两可,关了又禁,禁了又开。
如此谨慎,梁巡抚心中多有赞许,从进来观人气度,又看他神态,认定他是可靠之人,“有个事情,要你亲自跑一趟,我们都是官面上的人,实在棘手……”
等宋遵循回家已是入夜,庭中双面雕花影壁前有双鹤铜灯落地,入二门内庭宇轩朗,一步一鹤,荧灯百盏。
偏厅有人传回消息,说是鲁东两道闹了乱子,宋遵循又想起来梁巡抚的话,只一口气给长子宋眺谷气死,“这个逆子,家里请的教习师傅不要,非要去乡下找个师傅,我正好要去鲁南一道,必要亲自逮他回来不可。”
逆子!
家中三子,老大宋眺谷最不听话,最跳脱,也最刺儿头。家中家教规矩大,因此从小没少受管,挨打挨骂最多。
老二宋映谷最懂事规矩,做事一板一眼有章法。
老小宋旸谷还没到跟老子作对的年纪,混日里只知道跋扈淘气,宋母格外偏袒爱护他,有求必应。
二爷宋遵循清早便走,梁巡抚在城门辞行,又推心置腹一番,“循翁是老成思变之人,鲁南局势复杂,还望妥善解决,协调安置为上策……”
两人窃窃私语良久,宋遵循才出城东去,车行至半日,老儿子宋旸谷才从车厢内爬出来,对着宋遵循笑的憨态可掬,“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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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名
八九岁的样子,略显小儿憨态,此时笑的周全又妥帖,小辫子一丝不散,脑门青茬刺挠挠的,宋遵循看他一身蓝色短打,又惊又叹他胆子大,张口就是教训一通。
宋旸谷垂手倾听,“父亲说的是——”
“父亲说的在理——”
“儿子的错——”
“儿子知错——”
左一声好,右一声是,面色从容而气度平静,就是不提下车回去的事情,宋二爷心中郁郁,“你和两个哥哥比,有一个天大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