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充和挪动不开,推拒开来,“我要男孩儿。”
人一下散开,卖女儿的多,卖儿子的少,半上午的功夫,他牵着个男孩儿往家里去。
“大爷,您买我吧!”
舒充和一愣,仔细打量才认出来,“是你?”
“是我,大爷,我念过书,识字儿,我六岁了,您养我几年,我便能去店铺里面当伙计挣家用,我会算账数数,求您,买了我吧!”
桑姐儿先说自己是女孩儿,无人问津,但凡问的只肯愿意给点粮食,她要的东西,别人给不了。
所以她开始说自己是个男孩儿,但是也只是多三十斤小米,她要磺胺粉,还想要人家托关系,送着大奶奶去山西。
在这里,她们活不下去,早晚不知道要死在哪个犄角里去。
难过吗?
不难过,桑姐儿觉得活着,好好地活下去,比什么都好。她从不觉得女孩儿差在哪里了,她从小家里人都说,不比男孩差,样样都干的好,因此她自信自得。
可是出门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世道都喜欢男孩儿,男孩儿行走在外,多少便利自由啊,才知道这世道原来就带着偏见。
她看见舒充和,知道他是本地的祁人,他们有关系有路子,他们的亲戚朋友总归有阔气的,她看着他买了个男孩儿,听他本来是想买一对兄弟的,但是只找到了一个。
舒充和实在是喜欢她灵巧,看大奶奶,“我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吧。”
他掏出来口袋里面的银子,又怕她嫌少??x?,“要是不够,家里我再给添点儿,您看看多少合适?”
桑姐儿仰着脖子,她怕被拒绝,“大爷,我们原本要去山西投亲,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顺道的车马,送我妈跟弟弟去山西。”
“就是没有车,他们跟在商队后面走都行,她们不识字儿也不认路,得有个人带着他们。”
舒充和略想,还真有,“这个我给你问问,得先问问,不过应该早晚的事儿。”
帝后西幸,去的就是山西,那里是个好地方啊,安稳的大后方,这乱子要看着要过去了,总得派人去接,来往的车马也多,洋人暂时也还没想到山西那么远的地方。
桑姐儿再扑跪叩首,跪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襟,“我弟弟,他病了,要磺胺粉消炎,您能不能给淘换一点儿。”
她觉得自己所求甚多,麻烦太多,怕舒充和走了,历数自己的好处,“我到您家里去,必定一心一意跟家里人好好儿的,孝顺您跟妈,要是有个弟弟妹妹的,我也愿意给他们撑起来一片天,您救我一家,大恩大德,我一辈子报答您。”
这话儿,简直是说到舒充和心坎上去了,热乎乎地熨帖着呢,为什么买人?
必定是有买人的原因,他无非就是想要家里以后也有个依靠,他可怜的那个生下来便聋哑的女儿,她必定是要找个兄弟帮衬的。
心思一起,便歇不住了,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把人领到公房里面去,先给水饭,又匆匆回家里去,不过一日功夫,便安顿好了,下午元熊用了磺胺退热,咳嗽也轻了。等夜里三四点钟,大奶奶便跟着前往山西太谷的骑兵营卫开拔走了
大奶奶心如刀绞,受桑姐儿三叩首,“一还父母之恩,愿母亲往后安好,二愿母亲跟叔叔守望相助,扶养元熊长大成人,三愿——”
她哽咽不成声,“愿母亲断情,从宗祠将我除名,且当没生过我,往后余生再不要惦记我。”
从此她更名换姓,成为了正蓝旗下舒穆禄氏一个旁枝的儿子——舒扶桑,她上面有个一起被买来的大哥舒扶然,如今十岁,等几年要继承舒充和甲兵的名额。
他是京郊穷苦人家的儿子,父亲拉黄包车的,又染上了跟王乃昌一样的瘾头,等母亲去了便把他卖了,换钱好继续过他的日子。
他们下面,舒家还有个跟元熊差不多大的小妹妹,天生聋哑,见人就笑,怯怯地看着你,走路却不如元熊利索,整日坐在那里。
舒充和娶的是郭络罗氏的女儿,他们齐头平脸营房里的人家,没有纳妾的说法。对着太太也尊重许多,舒大爷也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姑奶奶也从不说什么。
家里便只有这么一个天生聋哑的女儿,叫舒扶美,舒大奶奶整日里最操心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儿,她的心肝都挂在上面,当家做主的是家里的大姑子,姑奶奶舒善和。
姑奶奶她近来不高兴,看着院子里三个孩子,一是觉得嚼谷太大,家里米面粮油到底比之前多的离婚,二是看舒扶桑不顺眼,心里面上上下下地呕着一口气呢。
一会儿喜一会儿气,喜得是家里的人气儿,这院子多热闹,祖宗留下来的一点资产,平日里净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爷们在营房里面一去十几二十天也是有的,家里紧闭门户过日子,日子就得慢慢地消磨,肆意欢声笑语的时候少。
气的是舒扶桑这个孩子,从领回来到家里,她便从头到脚地挑剔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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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个男孩儿
诸多的不满意,一肚子的恼火,跟舒大奶奶掰着手指头数,“这第一个,明明是个女孩儿,我这个弟弟是缺根筋的傻玩意儿,上了她装模作样的当,小小年纪坑蒙拐骗心眼还多,根子上就不正。”
这是觉得她品行不好,有这么坑人的吗?她也不愿意家里再养个女孩儿,舒扶美一个人就够了,就够熬死她们的了。
这又不是早前的时候能选秀,家里凭借着姑奶奶能谋划一个大前途,他们吃饭都成问题了,跟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舒大奶奶一边包粽子一边听着她牢骚,里面放金丝小枣儿,一边看院子里孩子们热闹,“你瞧,扶美多喜欢跟她玩儿呢,她会扎纸蝴蝶呢。”
姑奶奶气的拍桌子,鸡翅木上的花纹都在她手掌心里盖着,“瞧什么?有什么好瞧的”
她哗啦把窗户关起来,“这就是应了我那一句话了,心眼儿多,王小二开饭店——看人下碟,知道讨好谁。”
大奶奶看着家里的姑奶奶的神气,她这个大姑子啊,从来说话做事儿硬气,在家里也神气。她嫁过来没多久婆婆就去了,没受过婆婆的气,因此对着这么一个大姑姐,她的态度跟舒充和是一致的,由着她罢了。
这些年了,心里也怨过她,可是很浅,这点浅淡在姑奶奶为了家里不嫁人的时候,就全散尽了。大奶奶心里敬着她,也感激她呢!
姑奶奶典型的祁人长相,他们祖上世居东北碾子山,分明的五官挺鼻梁,圆圆的脸盘子淡眉毛,眼睛也要小一些,眸子是家族特有的褐色,眉目下垂。上进要强心思重,直率而坏脾气!
大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姑奶奶继续掰着手指头数,“这第二个,她事儿忒多,我早上特意去问了,把她那苦命的妈跟弟弟送过去的时候,她叔叔知道这事儿,拿着金饼子要买回去呢,还要闹着跟到京城来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