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看不太清,大约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您是——”
人再走近一点,宋旸谷认出来了,微微靠近扶桑,“黄桃斜街——”
是妞妞,大力家的姑娘。
他乡遇乡亲,那种感觉,是值得热泪盈眶的。
大姑娘了,扶桑看着她长大,“我先是做打字员,发电报,工作很多。”
她现在是服务于情报系统的,但是不是很核心,很多她这样的女孩子,话务员或者打字员,都跟着一起到了重庆,“今天晚上一进来,我就觉得是你,扶桑姐,你知道嘛,你在人群里面总是很亮眼的,你一直都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
她这话肯定带水分的,自己加了偶像滤镜,舒扶桑绝对不是今晚最漂亮的一个,年纪首先摆着,人肯定喜欢看二十出头的青春女孩儿,那是跟气质同等美丽的东西。
但是妞妞吧,从小就加滤镜,“原本不敢认的,但是看到宋家少爷,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们能里重庆,你被日本人抓起来的夜里,我就南下了,后来大厅你的消息,听说你关在南京。”
她的眼角里面有泪,扶桑看着很心疼,这样大小的姑娘,结伴南下成长到现在体面又美好的样子,大不易啊。
扶桑是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心思在身上的,她可怜同情并且善于看出一切的优点。
正如妞妞所说的,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人其实不是看朋友多少的,你如果真的很真诚很善良,做事很讲究,你走在哪里其实冥冥之中都有很舒服的朋友,很意想不到的帮助。
最起码妞妞在这边,就比其他人靠谱很多很多,他们不需要依靠其它关系继续他们的行程。
而且对于内部的情况,妞妞这些年摸滚打爬,讲的比别人要透彻许多。
重庆这边的话,妞妞并不看好。
这是她晚上对扶桑讲的第一件事情。
她处理的稿件文字讯息,接触到的信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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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击
“你们是要留在这里吗?”
“不是, 我们南下中转,重庆还算安稳,顺便在这里旅居几天。”
再从重庆南下到云南去, 西南边陲过境, 最后到美国。
妞妞眼睛里面的东西很多很多, 有欣慰有激动,还有一些莫名的哀伤, “那就好,你们的票订好了吗?”
“托朋友在打听。”
“我帮你们订票,你们在这边待两天, 尽快走吧。”
扶桑拉住她的手,寓所外面下雨, 淅淅沥沥的,有些凄冷寒凉,扶桑的手没有多少肉, 她本来就不是肉手,骨节很分明, 修长有筋骨,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面悦动。
从她的脸上,到墙上。
“你好吗?你这些年,好吗?”
扶桑侧脸看着她, 想擦一擦她眼角的泪,妞妞抬眼的一瞬间, 就红了眼眶,“当年结伴走的同学们, 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在重庆了。”
“他们, 有的在南方做运动, 被抓起来杀了。”
扶桑知道,这些事情,宋眺谷做的很多,在南边非常的活跃,但是伪政权跟日本人一个鼻孔出气,各种暗杀强杀甚至光明正大的毒害,都是时常发生的。
只是,花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开始人生,就已经付出了血红的代价。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扶桑相信,大多数是红色的。
妞妞以前的时候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十七八岁的时候真好,一个人敢背着包袱往外走,一个人就敢去闯荡什么也不怕,也不顾忌,为了心里的一点想法,那样地纯粹。”
“可是扶桑姐,我觉得年纪大一点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那么纯粹了,就比如说爱国,什么样子算爱国呢,我继续南下去江西的同学是爱国,留在武汉又辗转重庆的我也是爱国,不能说我不爱国,可是我们,为什么对立呢?”
重庆方面的话,做的越来越不到位,各方面的舆论反对声音都很大。
胜败的确是兵家常事,可是胜败之外的事情,是否太让大家失望了呢?
她跟同学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选择,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立场了,她时常觉得迷惘,时常觉得忧虑。
为爱国这样的事情困惑,让她觉得悲哀。
最怕全身心纯粹地投入,最后却全部是无益的徒劳,这样自己的人生,算什么呢?
她幼稚单纯却美好,像是个钻上云霄的风筝,在努力地绚烂高飞,去触碰理想的天空。
但是飞到一半,攀爬云霄的时候,才发现一点天空的复杂跟真相,跟她一股脑的热爱碰撞在一起,像是一盆冷水,飞不上去了,也不能掉下来了。
掉下来粉身碎骨,飞上去却再也没有当年的心气了。
扶桑站在窗户前,宋旸谷在卧房里面很安静。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冬雨的冷酷,洁如白骨一样的下巴微动,眼神幽暗不明,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更平和而隐忍,更懂这个世界的复杂跟拉锯,生活是撕裂的。
必须是撕裂的。
那种撕裂感会把一个人打败,把你整个人颠覆起来,让你在缝隙里面喘气呼吸,然后拉扯。
你意志力内核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拉锯过来,把绳子拽到自己这一边,你拔河就赢了,你稳不住的时候,时常动荡踉跄,就会很累很辛苦,难以立足而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