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明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轻微的抖动,他双手紧握,知道自己之前喝酒太多才会变成这样。
“小子,喝酒也会死人的,知道不?”庄哥的五官生得狰狞,目光迷离,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听说你因为婆娘生了闺女嫌弃?你知道不,这世上大把人连媳妇都没有,小子你说知足吧。”
“再说了,你怕没人传宗接代?这还不简单,找个上门女婿,你自个盯着,还省得女儿嫁出去受苦……”
庄哥喝醉后,便成了话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罗家明前半辈子眼睛朝天,从来没有低头看过别人,像庄哥这样的人,他以前绝对是不屑一顾的,经历大难后,他终于学会了谦卑。
“庄哥,我都戒酒了。”罗家明叹道,“我现在懂了,女儿再不好也是自己生的,弟弟再好,也是跟我抢父母抢家产的。”
又过半个月,罗老太爷在撒出五万大洋后,跟宋局长之间的对峙终于有了结果。
宋局长志得意满,他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去了罗河县,谁都知道他升职了。
罗家就亏大了,五万大洋打了水漂,自己可是有后台的,罗家又能奈他如何?
知道内情的人都同情不已,纷纷安慰罗老太爷,毕竟都已经结仇,宋局长离开榴花镇就是好事。只是罗家真是像走了霉运,也不知下一任局长是什么货色,罗家为了人脉和安全,又得再撒出一大笔钱,他们看着都为罗家心疼。
“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像咱们也得出这笔钱。”有人突然说道,然后对罗家同情不起来。
好不容易将宋局长喂饱了,又来个新局长,还得出钱喂饱。
罗老太爷见机不妙,赶紧开口道:“总之,咱们得团结起来,总不能让人一直薅羊毛,下一个局长说不定不像宋局长这么贪心。再说了,他敢跟罗家开口要十万大洋,就敢和其他家开口要七万八万,胃口会越喂越大。”
众人觉得有理,对罗家也没什么怨言。
“总的来说,宋局长离开榴花镇是好事。”罗老太太总道,不时将注意力扫向穿着厚厚的衣服、努力翻身的罗天赐。
罗天赐长得白白胖胖的,又穿得多,翻过身来就翻不过去,像只小乌龟。
“方得丽对罗家充满怨恨,宋局长又宠她,长久下去,罗家肯定得不了好。新来的警察局长再贪也有个度,总不会一开口就是十万大洋。”
罗老太爷眼里露出精光:“你真以为姓宋的去罗河县是好事?”
罗老太太将翻不过身的小儿子翻过来,罗天赐傻乐地吐着口水泡泡,看得罗老太太怜爱不已。
她疑惑地问:“怎么说?”
罗老太爷冷笑一声,“罗河县可不像榴花镇四面环山,山路窄,河道浅。”他味深长地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现在还太平的地方以后就说不定了。”
侵略者可不耐烦和榴花镇这种地方死磕,对大路通畅的罗河县就难讲了。
“君子报仇,不需九世,只需九年,不,或许九年都用不着。”罗老太爷说着,心里分析外面的形势,洋人虎视眈眈,迟早会开战,只怕榴花镇到时也安稳不了,他要不要想法子将家财埋一埋呢?只恨自家在军队上的人脉不多。
罗老太太给小儿子擦嘴角的口水,“那家明应该很快就可以出狱!老爷,你分家的章程弄好了吗?”
二儿子将近两个月不在家,家里不知有多安静,她只觉得心不烦头不疼,睡得不知多香。
所以她迫不急待地想要赶紧分家。
罗老太爷终于从警察局里接走瘦了一大圈的罗家明。
这两个月,罗家明没剪过头发、剃过胡子,更没洗过澡,整个人显得又脏又颓废,被头发遮住的眼神阴霾森戾,看得罗老太爷心里发凉。
罗老太爷以为儿子会很高兴能出狱,对他这个劳苦功高的老父亲感恩戴德的,结果他眼里没有一点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自己没付那十万大洋,害他坐了近两个月的牢房,这孩子果然是怨上自己。
罗老太爷讪讪地解释:“家明,那姓宋的不是东西,爹跟他周旋了两个月,花了五万大洋呢……原本要十万大洋的……你也知道,咱家哪有这么多钱?”
其实还是有的,但对罗家而言,若是动了这十万,定会伤筋动骨,牢狱之灾罢了又不会死人,真没必要。
说出去,五万大洋换两个月牢狱之灾,九成的人都会选坐牢。
解释完后,罗老太爷问道:“家明,你能理解的吧。”
罗家明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面上一片平静。
罗老太爷觉得自己应该高兴,这孩子终于懂事了,只是他突然想起牡丹的事。
牡丹没死,只是被毁容了,他不经意间看到牡丹的脸时,差点没吐出来。
每每想起,罗老太爷心下发凉。
牡丹好歹也陪了二儿子数年,可这孩子居然拿刀子在牡丹的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这孩子的戾气实在太重了。
罗家明的沉默证实罗老太爷的想法,这孩子能理解,但不能原谅。
他心下发苦,他跟老妻终究还是失去这个儿子。
回到榴花镇后,徐氏热泪盈眶的迎上来,在门口放了个火盆让罗家明跨过去。
“家明,去去晦气,日后一切会好的。”
几个丫站在旁边,嘴里叫着爹。
罗家明冰凉的心开始升温,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上天对他还是厚待的。
四个女儿簇拥着罗家明,关怀的话一句又一句,温暖他备受挫折的心。
“爹,我让人给您端水洗澡。”
“不对,爹应该先去吃饭,爹肯定饿了。”
罗家明摸着几个女儿的头,露出回家后的第一个微笑:“爹先去梳洗,梳洗完后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