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板说:“是啊,她就比阿岳小了没几个月,也在念初三。”
方奶奶感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那么丁点的小家伙都已经上初三了。”
众人落座开饭,方老板向他们形容了一番陈家现在的凄凉情景。
丧母,欠债,难以维持生计,陈大山要回老家,陈兮还想继续这里的学业。
最后方老板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兮兮接家里来,也就多添双筷子的事。”
方奶奶慎重道:“这是件大事。”
方妈不太赞成:“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方茉握拳:“我们家是要变成福利院了吗?!”
“你们不知道,兮兮学习成绩可好了。”方妈给方老板盛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让他先喝着,方老板舀着勺子说,“他们那出租房就巴掌点大,人站里头都转不开身,一楼又潮得很,墙灰都掉了大半,不过有半面墙都贴了兮兮的奖状。就这环境,她还能年年考第一,她要是继续保持下去,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但要是回了老家,未来可就说不定了。”
方茉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出租房环境这么差她都能有个好成绩,老家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她成绩要真好,在哪儿都能发光。”
“那是你不知道她老家什么样,就那山沟沟里哪来的初中高中?她家也没钱让她继续读下去。”
方茉冷笑:“说到底不还是要钱吗。”
方老板放下勺子,耐性跟方茉解释陈家的具体情况。比如陈大山家亲人都没了,他们一家四口,只有一个健全人,打工被人欺负被人骗,一盘大白菜吃一天,小弟弟对世界一片茫然,陈兮努力挣扎却乐观开朗。
方家十二月初就已经开启地暖,热烘烘的屋子里,饭菜也凉得慢,方老板叙述带着自己的情绪,没人插嘴打断他,大家连筷子都渐渐不动了。
等方岳准备再去添饭时,一抬眸,就感受到一股悲惨世界般的气氛在餐桌蔓延。
方老板满脸伤怀,方奶奶连脸上的褶子都写着悲痛,方妈捂着嘴眼眶微红。
方岳再看向方茉,很好,一直跳脚的方茉此刻泪眼盈盈。
方岳也不去添饭了,他深叹口气,放下筷子,打破这一诡秘的气氛。
“爸,你们几年没有联系,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你知道他们的境况?”方岳抛出第一个问题。
“哦,对了。”方老板一直忘提这事,“陈兮妈妈之前生病住院,她爸不是向人借了些钱吗。”
陈爸认识一位同样有听力障碍的朋友,那位朋友写了借条让他签,陈爸只会写自己名字,又轻易信人,在借条上歪歪扭扭签字按下手印,等讨债人上门后才知道借条上的数额翻了几番。
这笔钱肯定还不上,陈兮就带着陈爸跑去了派出所,可是这种事很难处理。那天派出所里正好有位律师过来办案子,陈兮耳尖听到对方身份,就小大人似的向律师请教应该怎么做。
律师稀奇这孩子的伶俐,就帮了她一把,后来闲聊间就跟方老板说起这事。
老家新洛镇才豆大点的地方,姓名、年龄,还有聋这个特征,方老板一听就把人对上了号。
“就是你舅舅跟我提起,我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我昨天才特意赶去了一趟。”方老板道。
方岳舅舅是律师,普本毕业,接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他没有什么大能力,但不谈论物质,方岳舅舅是方家所有亲戚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方岳又问:“他们实际欠人多少钱?”
方老板回答:“八千。”
“八千?”方茉含着泪,声音哽咽,“怎么才欠人八千就好像活不下去一样?”
方茉还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单纯无知,几个大人却是受过穷的,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一百块也能逼死人。
方岳没让方茉把话题扯远,他又问:“爸,这笔钱你是不是已经帮他们还了?”
“是啊。”
“所以他们现在债务已经清空。”
“是啊。”
“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应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困难?”
“是啊。”
“他们之前那么难也活了下来。”
“是啊。”
“为什么以后同样困难,他们却认为没法活下去?”
“是……”方老板一噎。
方岳总结陈词:“爸,家里拆迁之后,你们身边总能冒出些惨状百出的人。你们善良是好事,但善良需要底线。”
方老板终于回过神,他解释道:“不是,我该讲得再清楚一点。他们前几年在咱们家厂里做事是攒下点积蓄的,后来咱们工厂倒闭,他们家这情况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这几年就靠着打零工赚的和以前的积蓄省吃俭用才熬下来的,现在积蓄早没了,工作又找不到,家里还少了一个劳力。你老爸我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岳于是又问他:“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买回一篮橘子的事?”
“呃……”这事方老板还真记得。
那年方岳十一二岁,方老板和他在回家路上偶遇一位摆摊卖橘子的老爷爷。天寒地冻,老爷爷穿着破棉袄,方老板看他可怜,就买了一篮橘子。方岳劝说买太多吃不完,方老板说这些橘子一看就好,到时候分一半给方岳舅舅。
结果回到家里分橘子,才发现底下一半全是烂的。
所以方老板的这点眼力劲并不能看那么透。
方老板不想再被儿子打击,他转而找自己老娘做主,“妈,你同不同意把陈兮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