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瞧见的,还有萧嫣口中那座所谓的……“衣冠冢”。
说是衣冠冢,其实就是一块几尺高由白玉做的碑插在土里,土后面还放这个檀木盒子。由于有人在场,我没办法打开那盒子看看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不过那碑上并未刻字,也并未摆香,只有一座白玉碑身立在那里,孤孤单单的,显得尤为凄凉。
这是谁的碑?
我望了望那干净的碑身,又偏过头去看梁宴。梁宴就坐在那碑前,面前还放着一张小桌,摆满了奏章。梁宴展着折子边批边念:“关西镇遇洪水,毁良田二十四亩,死伤七人,家禽无数……”
嗯?
梁宴在干嘛?
我看着梁宴手上的笔落在折子上,朱红的墨迹顺着纸张的纹路晕染开。
在墓前批折子?
脑子没病吧?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特殊癖好的?
梁宴听不见我的疑惑,批完一本他又径直去拿另一本:“杏关村屡遇悍匪,抢掠无数,山匪猖獗,百姓不安……”
“惠阳县令官商勾结,侵占良田三百亩,官官相护,百姓控告无门……”
“虎门镇……”
梁宴一本一本往下念,听的我头都大了,正准备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就看见梁宴批完两本,忽的停下笔,没抬头,却问道:“这几年官、商、匪三者互相勾结的事时有发生,沈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腰已经弓了下去,下意识答道:“官商勾结大都为财,犹可拖延,悍匪却伤及百姓性命,需先派兵剿匪,再……”
答到一半,我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梁宴。不对啊!我说话梁宴根本就听不见,他问谁呢?然后我再一抬头看向那座无名碑,心里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碑……不会是……我的衣冠冢吧?
梁宴……给我建了一座衣冠冢?
我震惊地去看梁宴。梁宴看着案上的折子,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座玉碑,问:“沈大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就派兵剿个匪的事,你能别搁这儿神神叨叨的了吗。”我抱着臂,翻了个白眼。管他衣冠冢是不是给我建的,我都死了,关我屁事!
“不,你会有办法的。”
梁宴突然低下头,勾了勾唇。他抬手把玩着手里那只沾了朱砂的笔,眼神先是垂着,又慢慢地抬起来,瞳间的温度也随着这个动作一点一点降下去,化成浓墨般的凉。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座玉碑,就像无数个朝会坐在高位之上时,冷冰冰地朝我扫来一眼一样。
“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只是……你死了。死人哪里会有什么好办法。”
我无言以对,弄不清梁宴疯疯癫癫在作何。
梁宴低着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笔,笔尖的朱砂被他一扬,有少许洒到对面去,落在那座通身白净的玉碑上。梁宴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擦,又在即将碰到碑身的时候停顿下来。我总感觉梁宴的侧脸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落寞,那双桀骜的眼突然间沉寂下来,倒叫人看着心里泛难受。
“呸呸呸!难受个屁!”我立马在地上晦气地呸了几声,只是心里却没由来的泛起个念头。
这狗东西不会真在怀念我吧?
我死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这是猫哭耗子!嘁,假惺惺。”
枉为人臣
果不其然,梁宴的手在空中停了没多久,就嗤笑一声放了下来。他刚才茫然的表情全然不见,又换成我所熟悉的讥讽面孔。
梁宴一根手指点着下巴,看着玉碑上的朱砂痕迹勾起半边唇:“你死了啊,沈子义。”
“你死了……”梁宴往案几上的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扬手,把酒杯里的酒泼向玉碑。“你死了。”
酒渍洒在桌台和梁宴的袖口,但梁宴根本不在乎。他嗤嗤地笑起来,半个身子倚在后面的座椅里,显得格外的惬意与散漫,只是嘴里喊道:“你死了啊,沈子义!”
妈的,我死了就死了,你至于喊这么大声吗?鬼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我就知道你这狗东西不安好心,怀念我个屁!
我掏了掏耳朵,往旁边站了点,并不想理这条疯狗。
“你竟然敢死……”梁宴抬头望向这被皇宫瓦墙框住的四方之天,伸出手捂住了眼,胸腔不住的传来闷笑:“你竟然敢自戕。”
我简直觉得梁宴下一秒要笑死过去,然而他却突然坐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折子展开来看:
“百姓。”
“社稷。”
“黎民。”
我看着梁宴扬着下巴念出这三个词。他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颇为认可,我却并不知道他在认可什么。
下一秒,我就看见展开的折子被他猛地撕开,金漆的印壳连带着飞扬的纸屑,被他狠狠地砸在玉碑上。
梁宴双眼猩红地吼道:“沈子义,你竟然敢死!”
桌上的奏章被梁宴一股脑抱起来,全部砸向那座玉碑,方才留在碑上的朱砂被飞来的奏折抹开,顺着玉石本身的纹路流成一片红,呈现一种妖冶的美感。
“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扔给我,你自己就一个人死了?沈子义,你枉为人臣!”
我他妈的!
我啪啪就给梁宴扇了两巴掌,虽然打不到,但我真要被这狗东西气死。
枉为人臣?呵,我沈弃摸着良心,指着天对着地发誓,我对梁朝殚精竭虑,一生心血都尽付于此。不然就凭梁宴这么个不受宠还得位不正的皇子,凭什么能坐稳这江山?!凭什么能让那群鸡蛋里挑骨头的老臣心服口服?!凭什么能让风雨飘摇的梁朝在短短几年就恢复生机?!
我枉为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