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梁宴成了新帝,她可以安安稳稳当她的太后,从此过回她安稳富足的富家小姐的日子。
可我没想到,这个一心一意的女人竟然愚蠢到要放弃自己的性命,给老皇帝殉葬。
梁宴得到消息冲进来的时候,我就保持着那样一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服了毒酒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气的女人。
梁宴把册封我为宰辅的文书扔在我脸上,那是他第一次冲我发火,也是他第一次掐着我的脖子想让我死。他先是双眼猩红问我:“是你吗?”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是我杀了他母妃吗”,毕竟他亲眼看见过我下毒杀死他的父皇,可他不敢问出口。我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不是,是她自己服毒自尽的。”
梁宴掐着我的手只松了一瞬,继而又问我:“宫女说你在殿里待了半个时辰,从来没喊过太医,等她去喊太医来的时候,我母妃……已经死了。是这样吗?你根本没想救她?”
我看着梁宴那张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笑道:“是啊。”
“一心求死的人我救什么。陛下,上位者不需要那么多感情,臣告诉过你很多回了,你怎么就是教不会呢?”
他不会害我
我仿佛做了一场混乱不堪的梦。
一会儿梦见梁宴的母妃站在我面前,满脸仇恨地冲我吼道:“沈大人,你会为先皇偿命的!我要让你们君臣离心!我要让你下地狱!”
一会儿又梦见梁宴掐着我的脖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双眼猩红的对我说:“沈弃,我恨死你了。”
甚至这梦还回溯到多年前,让我在梦里看见了我那已经离世多年的双亲,他们倒在满是死人堆的雪里,浑身上下都流着血,声嘶力竭地冲我喊道:“快跑!子义,快跑啊!”
幼小的我狂奔在那场大雪里,一边跑一边想:“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啊,沈家就剩我一个了,十万将士惨死的仇还等着我报呢,我不能死在这片雪地里。”
跑着跑着,我又看见梁宴出现在雪里,他倚在宫墙边,执着的抓着某个人的袖子,期盼又绝望地问道:“如果我也能爬上那个位置,你是不是也能来陪我?”
我看见当年的自己笑起来,揉了揉小梁宴的头,一双促狭的眼里满是算计,蛊惑道:“是啊,拥有权利就可以拥有一切,你要成为我的棋子吗?我可以带你走上这世间最大权利的宝座。”
疾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跑,只飞奔上前堵住梁宴的耳朵,冲当年的那个自己喊道:“别找他!别利用他!你会后悔的!求你了,换个人吧,他以后会变得很苦的,你也不会有多快乐,沈弃,这是你自己的仇恨,你不该拉他下局的!”
我听见当年的我不屑的回头嗤笑一声,像看一个可怜的小丑一样看着我,嘲讽道:“可若我不利用他,不教他权谋,他很快就会死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了。宰辅大人,你想让他死吗?还是说,你不想报仇了?塞外的将士们看着你呢!无家可归的流民们还在指望着你呢!沈弃,沈宰辅!你放过他,他放过你了吗?!你忘了吗,他是如何羞辱你的!”
场景里的雪随着他这句话慢慢地停下来,又把我带到熏着火炉的室内。凌乱的床铺上,晋封宰辅的圣上亲笔诏书被人撕了个稀碎,崭新的红色官服被扯破了扔在一旁。人影交叠间,梁宴看着我的眼底一片冰凉,他低头咬着我的耳垂,留下一串血珠,恶毒的在我耳边笑着低语道:
“沈弃,这应该是你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了吧,红袍加身、御赐亲笔,外面那些宾客该有多艳羡你啊。可惜,我偏偏要在你最荣耀的时刻,狠狠地折断你的傲骨,把你扔进泥潭里,你就带着这满身污秽,继续在这世上肮脏的苟活下去吧。”
声音消散,场景又转到某天某夜,一身酒气的梁宴闯入我的房门,掐着我的脖子毫不留情道:
“沈子义,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不是大仇得报了吗,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恨你了,你去给我母妃偿命,去给那些你害死过的人偿命啊!沈子义,你死了吧……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雪又开始下,纷纷扰扰地下在开满了红梅的那天里。
我捏着一把短刀在手里把玩,看了会院子里的雪景,笑道:“没想到我要死了,才算是为了自己活了一回啊。”
然后抬起手,用那刀一把划破自己的脖颈,倒在白皑皑的雪里。
梦境再次转移,这回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幽暗黢黑的长廊尽头,有一抹烛火在黑暗中跳动,它不像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蜡烛,它吹不灭、燃不尽,像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不断有千丝万缕的细碎金光通过它流向我的身体。
那盏烛火前好似站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他的语气里满是哀求,与我十几载间见过他的任何模样都不同。
他说:“沈子义,你为什么不肯回来,我求你了,别留下我一个人,你回来吧,我求你。”
我伸出手想去触碰他,梦境却在下一秒砰地破碎掉,那些痛苦的、欢愉的、仇恨的、不舍的记忆,如刀刃一般割进我的心里,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我疼的浑身一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终于睁开了眼睛。
徐楚那一张皱着眉写满了嫌弃的臭脸在我眼前放大。
妈的,这肯定是噩梦还没醒。
我啪地闭上眼,往后倾了倾身子。
“行了,那脏东西吐出来了,他没事了。”
“太好了!大人,大人你感觉还好吗?都一天过去了你都不醒,吓死我了,呜呜呜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陛下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能靠近你,白天他不见了我们才敢过来,大人你吓死我了哇呜呜。”
姜湘那丫头的哭声又大又吵,一嗓子吼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我揉了揉被她吵的发蒙的头,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
“好了好了,我醒了,别哭了。”我扯着嘴角冲姜湘笑了笑,抹了一把嘴边黏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吐得并不是想象中的鲜血,而是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疑惑地皱了下眉,问道:“这是什么,鬼吐出来的血都是这样的吗?”
“鬼从来不会吐血,只有你会。”徐生朝我冷哼一声,环着手站在一旁,鼻孔朝天的对我说道:“这是招魂在你体内留下的至阴之物,吐出来就没事了,别躺在地上卖可怜了!”
“我卖你……”二大爷!
我想起那天徐生烧自己的魂给我找灯的事,默默地把嘴里要骂出去的一句脏话憋了回来。
对了!
招魂!长命灯!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问姜湘:“梁宴在哪?”
“啊,梁宴?招大人你魂的那个混蛋?我不知道啊。”姜湘看着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踢了一脚蹲在她旁边的鬼小弟,又叉腰凶道:“听到没你们!大哥说要找那个姓梁的,还不快去!”
看着一堆小鬼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去找的我:“呃……那个……”
我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捏着姜湘的衣袖走到一旁,小声说道:“其实梁宴就是皇帝,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长命灯可能……”
“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姜湘嗷呜一声叫起来,瞬间飘出去几丈远,痛苦的声音荡气回肠:“那个混蛋梁宴就是我俊美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