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冲我冷哼一声,又扭头看向段久。段久戴着琉璃镜,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这小鬼才咽下不满,继续说道:“如果你说要转世投胎的鬼是宫里那个女鬼姜湘的话,是有办法的。”
“她跟我不同,她魂体完整,虽是厉鬼但已受了百年的天道惩罚,要让她进轮回,办法与我弟弟的一样——拿阳火淬炼。只要她能熬过阳火炙烤,就能引渡魂魄去往轮回。但是,这个办法需要很多阳气。”
“阳气?你不是说过梁宴是这个世间阳气最充足的人,只有他有多余的阳气分给他人。”我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表情有些沉重。“需要他提供阳气吗?那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或者魂魄什么的造成伤害?我初当鬼魂那几天吸了他不少阳气,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我连续几个问题问的又快又急,段久显然是没能从我飞快的嘴型里读懂意思,只能无奈地笑着去看徐生。
我眼瞅着徐生那个冷若冰霜的混小子耳根红了一块,耐心意味十足的跟段久又复述了一遍我的问题,才回过头来一脸不爽地对我道:“不用担心,你那姘头是九五至尊,阳气多的很,除非身死,不然天不灭他阳气不竭。我们需要皇帝提供阳气,但却不是通过皇帝本身,皇帝作为根源阳气太重,以他身上的阳气直接燃阳火会把我弟弟和姜湘的魂体都烧尽,我们需要容器。一个能把阳气吸一部分带出来的容器。”
我挑了下眉,没太明白徐生和听到这话的段久都望着我是什么意思。
“什么容器,去哪里找?”
“还用找啊,这不现成的就在面前。”徐生环着手,颇为嫌弃地朝我仰了仰头。“你不就是吗,去和皇帝厮混一场,就能带着满身的阳气出来。我看不如就今晚吧,你去吸阳气,我去准备东西,明日傍晚皇城边界,带上皇宫里那个女鬼,燃阳火,送他们去轮回。”
“等会!谁答应就今晚了?!厮混什么厮混!”
让我去吸满身的阳气出来?
那不就是让我现在进宫去找梁宴上我吗!
上赶着去勾引梁宴?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是我堂堂宰辅,清风明月之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打死我也不去!
一炷香的功夫可不够
打死我也不去。
我当然是说认真的。
别看我现在正在往皇宫的方向飘,但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去勾引梁宴的!
天晚了,夜凉,我只是太冷了,得赶紧回去,不然我会被冻死的。再说,这也到了时辰,我若是再不回去,梁宴那个小心眼的家伙肯定又要絮絮叨叨我一夜,吵的我头疼。
所以我真的不是回去勾引梁宴的!
真的!
虽然这是关乎两条鬼魂投胎的大事……虽然我不用打目前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但是……但是……哎,宫门口那是什么东西?
我一边飘一边低着头思考,眨眼间竟已经靠近了宫门口。从前原本昏暗一片只偶尔有巡逻侍卫经过的宫殿偏门,如今明明暗暗的亮着一排灯。灯群中央,有人气质卓绝,披着暗红的外袍,执着一盏花灯,静悄悄地等在原地。
灯光很多,陪侍的大大小小宫人也近乎站满了回廊,但我一眼看过去,却只看到那个专注地朝我回宫必经之路望着的人。
他戴着金冠,头发一丝不苟地高束起来,只是面容因为一整日繁杂的公务而显得有些疲累,但那双眼依旧很亮,在手中灯笼的映照下褪去了威严庄重,平添了几分柔情。
我朝他走去,红绳映在他眼里,他便对着我笑起来。
寒夜微凉,风吹在我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身体里有阳气轻柔地涌进来,烘暖了五脏六腑。我心里有一盏灯,明明亮亮,照着回家的路。
梁宴冲我招招手,笑道:“沈子义,我……”
“陛下陛下!”
暧昧和令人心动的气氛被打破,苏公公一手拿着盏亮堂的灯,一手抱着燃的正旺的手炉,急匆匆的朝这边奔来。
“陛下,老奴去拿件手炉的功夫,您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了?你们怎么回事,这夜深露重的,怎么能让陛下在外站这么久?!”苏公公把手炉递给梁宴,扭头数落了一通身后的宫人,又转过来看着梁宴望着的方向,长吁短叹道:
“陛下前两日分明已经不再来了,怎么如今又……唉……陛下,老奴照顾您二十余载,容老奴多嘴一句,饶是您在此夜夜守着,沈大人他……他也回不来了。若是沈大人在天有灵看着您为他如此忧心劳神,想来他也会寝食难安啊,陛下……”
本来只是准备接我回宫的梁宴:“……”
没在天上在地上,还日日食欲俱佳恨不得把供盘上的供果全吃完的我:“……”
“咳咳,不必再说了,朕正准备回殿安寝。”梁宴转过身,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招了招,示意我先上候在一旁的马车。
我见苏公公满脸纠结、欲言又止,特意放慢了脚步,想再听听他还要与梁宴说些什么。
“回殿好,回殿好……老奴这就让人准备为陛下沐浴更衣。陛下您手中的灯……老奴还是给您收到床尾的匣子里去?”苏公公上前了小半步,弓着腰说道:“今早韩大人来,说民间的上元灯会又要开了,问陛下今年可是还要望鹊楼的那盏花灯,他可命人早早送入宫里来。”
望鹊楼?
花灯?
我扶着马车门的手一顿,疑惑地皱了下眉头,脑海中的记忆被拉到某一年梁宴拉着我去上元灯会赢花灯的场景。
我落在梁宴脸上的目光终于向下移,望在了梁宴刚刚拿在手里此刻正准备要递给苏公公的花灯上。
花灯的样式大同小异,我从前陪着沈谊出门的时候实在见过不少,眼花缭乱的没几种能被我记在心里。唯独有一样——那年梁宴赢给我的那盏号称全京都最精巧的花灯,镂空的木雕里放着画了两个小人一同赏烟花的图景,我一记记了很多年。
如今我再望着梁宴手里这盏灯,样式比当年精巧了许多,镶着金丝嵌着白玉,唯独没变的是,那画布上依然是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桥上赏烟花的画面。而我伸长脖子仔细端详了片刻,还发现梁宴这盏灯上的两个人着装一黑一白,正是我与梁宴当年同游上元灯会的打扮。
苏公公刚才问梁宴今年可还要花灯,难道是梁宴每一年都会去把望鹊楼的花灯取回来吗?
还有……什么叫夜夜都在宫门口守着?
难不成,在我刚死后的那段时日里,在我还没向梁宴坦白我还存在于世的那段时日里,梁宴就每日执着一盏画着我与他记忆的花灯,一个人绝望又无措地守在宫门口吗?
怪不得,那段时日我除了在藏书阁翻东西的那次遇见了梁宴,其余的夜晚乾清宫都空空如也,那时我只当梁宴是去了哪里寻欢作乐,庆祝我这么一个心头大患早登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