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母亲的案子判了:防卫过当,八年。
其实谁都知道,她是故意的。
但谁都不知道,她故意杀人是怕翟忍冬第二次举起锄头。
翟忍冬知道。
翟忍冬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舅舅觉得她可怕,带着母亲的东西离开后,再没有出现过。
翟忍冬照旧白天出门,晚上回家,在夏天如愿考上了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天,她去看了母亲。
母亲很高兴,看了贴在玻璃上的通知书很久,说:“忍冬,妈隻后悔没早点杀了他。只有奶奶养大你的话,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笑,不说话。”
母亲哽咽:“你这么出去,怎么和人相处?”
翟忍冬平静得不像个人:“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母亲落了泪:“往后你去哪儿啊?”
翟忍冬把通知书放回去,换了纪砚清那张和卫生巾一起发到手里的照片贴在玻璃上,说:“去找她。”
翟忍冬卖羊换了路费, 两手空空地去找那个隻存在于照片里的人,此后多年,再没有回去。
现在,她靠在阁楼的墙边, 用最简洁的语言, 以不带任何心理活动的叙述向纪砚清描述了自己的童年、少年, 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纪砚清却觉得胸口疼得已经发木了, 心跳都好像是被动的, 一下一下,迟钝又沉重。
她生在七十年代末,翟忍冬生在八十年代初, 那个年代对女性是还不怎么公平,可她怎么都想不到翟忍冬的经历会是这样。
她还以为刘姐话里的“她爸没了, 她妈不得已也让人拉走了”, 仅仅只是温和的字面意思……
转念记起自己前头那三十多年,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有的人自私起来根本不是人。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波澜无惊的脸, 心跳像海绵吸满了水,沉到窒息。
她面前的这个人太能憋了, 看得见的伤,要人用沾满酒精的棉球狠狠拨开才啃克制地吭出一声, 看不见的, 即使剥开了, 也固执地不肯向外流一滴血。
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
习惯才最可怕。
纪砚清用力咬了一下牙关, 不让心疼衝破理智,竭力平静地问:“是不是忘了什么?”
翟忍冬刚刚经历过寒冬暴雪的思绪荒凉无际, 闻言静了片刻,才说:“忘了什么?”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松开, 冰凉指尖碰到翟忍冬的手背,掀开衣袖碰到腕骨,向内侧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