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里面有一沓纸,第一张写着:
周荣璋,1972年10月12日记,望我徒陈合英细观。
正是他过世的那天。
杜誉愣住了。
今日我写此书信,是想把你我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自从你在1967年至遥城任职,与你的小师弟杜誉相识,便开始与我为难。今日我以你曾经师父的身份向你承认,当年教你时确有藏私行径。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说我假仁假义、伪君子做派,我都认。
我年轻时追名逐利、肤浅虚荣,为打开自己的名声,对外说我带徒弟尽心尽力、绝不藏私。但我那时也得靠唱戏吃饭、养活一家老小,岂能当真不顾虑?
你后来因为练功贪多而险些败了嗓子,我深感愧对于你,因而帮你寻医调理、用尽全力扶持你,让你在上海名声鹊起、成家立业。我承认,我后来带徒弟一直略有藏私,但因你的教训在前,我对他们的指导比对你稍多。唯一让我倾囊相授的,杜誉一人而已。
我知你一直以坦诚之心待我,视我如亲生长辈,可我还是存了私心。你说我欺骗了你一辈子,险些害了你一辈子,我都承认,皆是我不对。
我答应你,可以公开向你道歉,可以接受任何人的批评和辱骂。
我现在已经跌入谷底、沦落至此、几乎孑然一身,如过街老鼠,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我唯求你一点:你的小师弟是无辜的,他出生晚,什么都不知道。万望你看在师徒一场的情面上不要再为难他了。
杜誉的手一软,信纸飘忽着无声散落在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其中没有温文尔雅,更没有高风亮节,没有周荣璋过去在人前与人后的一切。
我的师父啊,您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竟然真是您对不住他在先?
当初谁能想到,就在这天中午,周荣璋与世长辞。
杜誉低头看去,忽然发现这封信是从之前赵捷搬来的陈合英遗物中取出来的。也就是说,陈合英本人必然看过。
他发疯了似的想从箱子里找到陈合英对此的回应,无论是书信还是笔记,但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他翻出了一本日记。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颤抖着手从后往前翻开一页,正是十余年前陈合英重病缠身时的记录:
我这一生只遇到过两次让我深觉无望的时刻,一次是我差点儿败了嗓子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我曾答应过我的师父,不会继续为难杜誉,却因他辞世仓促、我难解心头之恨而出尔反尔。如今我妻离子散,此生最看重的事业也不得保全,晚景如此凄凉,想来世间有公道,都是我的报应。
我知道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如果不说出来,大概是要被我带到棺材里。这让我深觉惶恐害怕,身边却无一人可言说,故而只能写在此处,聊以慰藉。若有后来人有缘看到,可随意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