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都是商见官矮三分,但华君言不同。华峰还能记起父亲生日宴上省委干部们热情小心的样子,这给了幼年的他一种颠覆般的错乱感。以往他对这些省领导们的印象都停留在电视上严肃正直的模样,今天才知道他们私下是如此势利虚伪。
那时年幼,华峰直接就问父亲,“爸爸,刘省长他们怎么看起来怕你?”
华君言老年得子,对华峰极为宠爱,他对儿子笑得温柔,语气却严肃沉下来,道:“小峰,那不叫怕,他们和我是朋友,尊重我而已。”接着,他微微侧首,眼神转过去冷冷警告身边的人不要把这对话传出去。
说完,华君言握着华峰修长的手,道:“小峰,去给大家弹一曲好不好?”
这不是尊重,朋友间的尊重该是平等的。华峰心里知道,但父亲沉沉的语气显然已是严肃威慑,他敬爱他,也信任他,没有再反驳,而是答应他:“好。”
华峰走到了钢琴边坐下,他的手指极为好看,十指瘦削而修长,分明的骨节似刚沐过雨的新竹,清透、干净、带几分孩童的稚嫩,十指敲击在钢琴黑白键上如梦似幻,似一支高雅的天鹅湖舞曲。
一曲终了,不出所料那些高官们对他大加赞赏。
“听说小华总成绩优异,小小年纪打算法大赛就拿了北部地区前三,没想到琴也弹这么好。”
“是第一。前三不公布排名,并列排呢。”旁边有更懂的人纠正。
“这是书艺双绝啊!华总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诸如此类的夸奖不绝于耳。
华君言笑达到了眼底,他走过去,拍拍儿子的手,却是夸奖:“这么有灵气的一双手以后操盘,把握时机、操盘速度比别人先天就有优势。”
他在说操盘股票,操纵金融市场。
华峰垂眼看自己属于天才的那双手,他知父亲对钢琴没什么兴趣,练琴只是为了让他训练手指灵敏度罢了。
宴席后,华君言和那些高官显贵喝了些酒,微醺,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他牵着儿子的手走出门,如往常一样用脚步丈量西海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寸积淀。
华君言脚步不停,指了下不远处一栋高楼,这是西海最大的机械制造公司,“小峰,十年前这家公司是西海最大的企业,市场占有率最高,那时候人们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倒。”
等父亲说完一段话停顿,华峰才道:“我知道,但父亲最后却买下了他们。”那家老总最后在他们家门口割喉自杀,华峰还记得那人的血是如何蔓延到他脚下,但这些他不能说,父亲不会喜欢听。
“是的。”华君言勾唇,“小峰,你要记住,资本市场只有只有吃人的人才配活着,不杀则死。”
进入商业步行街,街边推来各色小吃车,吆喝叫卖,一辆山楂球小摊吸引了华峰的注意力,他根本没有听华君言说话,而是惊喜道:“爸爸,是霜糖雪球!”
华君言看他对资本搏杀毫无兴趣,反而如此孩童心性,微微皱眉。
华峰跑过去买了一袋,白丝丝的霜糖裹着红果子娇嫩可爱,他回来笑着递给父亲,“爸给你,妈说你可喜欢吃这个了。”
“我不喜欢。”华君言看着儿子抱雪球的笑脸,难掩失望,他的目光又回到西海街边的繁华。
“可是”华峰还举着雪球。
“我不喜欢吃,你不想吃可以丢掉。”华君言给儿子解释,“你年纪小肠胃还弱,以后不要乱买街边的东西。”
“哦,好。”华峰捧着一袋雪球,茫然跟着父亲行走。
他清楚记得母亲让他放学买一袋回来,笑眯眯对他说:“你爸去h大进修工管硕士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老来学校门口我摊上买,我说大男人怎么爱吃这些甜的呢,每天都来买也不嫌蛀牙。”
很早的事了?
细细想想母亲说这话已经是六年前了,那以后也再没见她买过,母亲也再没这样笑眯眯同他讲过话,她将生命都给了麻将,困在那狭小的四角桌中。
华峰没有丢掉,他扎了一颗咬进口中,又酸又腻。
从那以后每次和父亲漫步,他都会买一袋霜糖雪球,陪他们走完这一段温馨悠长的路。
华君言尤其注重儿子的教育,会带着他亲自操盘,做空做多,在股票单纷飞中,多少普通家庭家破人亡。华峰不懂,他问:“为什么要赚他们的钱?”
“因为他们蠢。”华君言道:“你不赚,也有别人赚,蠢人留不住钱,只在被谁赚走。”
华峰不喜欢金融,这种不事生产的市场吸血虫,但他偏偏生了一双天才的手和算力极强的大脑。
一次次消极抵抗中,华君言对他绝无仅有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他在想,这个儿子是否浪费了他优良的基因。
又在一次资本对冲中,华峰操盘故意慢了一瞬,股价暴跌,华君言铁青着脸,华峰也不说话,冷着张小脸坐在那里,看他这态度,华君言怒气更盛。
眼看父子要起争执,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华君言立刻转身跑出去。
母亲打了父亲和情妇生的男孩。
他第一次听到父母吵架,她砸了房间,“华君言,你怎么胡搞我不管,你在外面生一窝女儿都跟我没关系,但你在外面有儿子绝对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接着华君言让人将华峰锁进了房间里。
华峰怎么砸门都没有人开,焦躁的等待中夜色里从车库开出一辆车,他看到母亲上车离去。
门也打开了,华峰冲出门想去追母亲却被几个一米九的保镖推进门,华君言也走了进来。
华峰难以置信,:“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妈?她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