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眼泪吧?
……不可能是他流的吧。
一定不是!这点挫折有什么好哭的,居然还是在师尊面前哭,这也太丢人了。
沈映宵想做点硬汉该做的事,把不该流的泪全都按回去。可有些东西根本控制不住,不过两次呼吸的功夫,他眼角细碎的水光就汇聚成滴,沿着脸颊滚落,留下一道湿痕。
那只停在他眼角的手一颤,石像般顿住。
沈映宵人都麻了。
等回过神时,他的意识已经逃一般回到了本命洞府的分身当中。
这个举动终于有了效果,外界,本体的泪水止住了。
可其实止不住也无所谓,因为凌尘下一刻就缓缓抱住了他,沈映宵的脸埋在他怀里,再多眼泪也能用衣服擦干。
晚一步跟回洞府的剑灵:“!”
剑灵喜气洋洋地回了洞府,飘过去找自家主人:“想不想听听你错过了什么!”
沈映宵坐在灵池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剑灵看着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师尊临走之前都没砍死你,没准他还愿意听你狡辩——你就抽空再找他解释一下,刚才事发突然,他听不进去很正常,多讲几次或许就肯听了。”
“解释?”沈映宵疲惫地靠着一旁的桂树,“你是想让我告诉师尊我就是本体,然后带着轮回司的天雷,找他一起同归于尽?”
剑灵:“……”
沈映宵喃喃道:“就算轮回司没监测到泄密,我又能说什么呢——说我上辈子废物到什么都没干,只能眼看着他被抓,还是说我去修了几百年回来,依旧是个谁都打不过的废物?
“若能习剑,谁想当丹修。本体练剑练得稍一过头,就病到连动都动不了,这具身体一团混沌,修了那么多年却连剑意都提炼不出来——若非我四处找能量往里乱塞,现在恐怕还是个金丹期,还不如本体。”
沈映宵低头望着水面,水中映出了他的倒影。
往常这具身体总是一副反派打扮,现在却满身是血,脸色苍白得吓人,沈映宵忽然就从中看出了几分自己原本的影子。
——那么菜鸡,那么弱小,那么平庸。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那些他自以为早就看开的自卑,原来从来没有消失过。如今这平静的表象像被一剑捅破,各种情绪顿时以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声势往外流淌。
“要是重来一遍的是师弟,是师尊……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比我更好。”沈映宵伸手按在水面,震碎了那道苍白的倒影,“若是能当天才,谁想当一个废物。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把师尊体内的毒引走——唯独这件事,我没有做错。”
剑灵一会儿觉得他在自暴自弃,一会儿又觉得主人说的还挺有道理。
正在沉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魔尊都那副鬼样子了,居然还要加入话题:“难怪天天折腾本体,这样你就觉得自己有用了?不过若没有你,你师尊的确会时刻受制于人——单凭这一点,你就远比自己想象中有用。
“不必看轻凌尘,更不必看轻你自己,几百年能修到合体期,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已经算得上天赋不凡——既然事情进展这么顺利,自当再接再厉,哪有你这样刚走出一大步,就立刻闲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有这功夫,不如多出去盯着点你师尊。”
沈映宵回头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倒是会说人话了,看来这几剑刺得有用。”
魔尊像没听到一样,只说他自己想说的事:“没准下一刻就有人找上了你师尊,你不管了么?”
沈映宵:“……”
这混账东西倒真会掐人软肋。也就这时候,才能勉强看出一点魔尊的影子。
剑灵回过神,想起进来之前看到的景象,也悄悄暗示:“回本体看看吧,没准出去有惊喜。”
沈映宵想回去,心里却又有些畏缩:“若我巴巴凑过去,师尊却又要找个地方把我送走……”
剑灵:“你怎么突然如此不知变通,出了这种事,你师尊肯定恨不得把你挂在剑鞘上,走到哪带到哪,怎么会再将你送走——正好你趁这段时间慢慢编瞎话,若事情顺利,没准分身也能回去。”
沈映宵一怔: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他咬了咬牙,心念一动,又回到了本体当中。
沈映宵回是回去了, 但身体还完全动不了,只能感觉到凌尘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最后在一处灵气充裕的洞府停留下来。
然后就总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偶尔抬手碰一碰他, 指尖在他皮肤上摩挲, 像是想擦去那些若隐若现的银纹,但很快又收回去, 独自在他身旁出神。
沈映宵回到本体之前,一是担心该如何解释本体这些时日的经历,二是担心凌尘记得自己先前胡乱亲他的事。
因此躺尸的这几天, 沈映宵在心里来回编了快八百个版本, 然而最后却一个都没用上——“醒来”之后, 凌尘一句都没有多问,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就又回归了往常的模样。
他带着沈映宵养护院里的灵植,捉山泉里的游鱼, 偶尔拿剑来让他比划两下, 除此之外就是摆了棋盘带他下棋, 下的还不是围棋, 而是更省脑筋的五子棋。
沈映宵恍恍惚惚了一段时日, 隐约明白过来:“师尊好像不想提到先前的事?”
剑灵想起了主人醒来之前,凌尘仔细探查他的身体,越探眉间就越阴云密布的景象。它沉默了一下:“谁让你模样那么惨, 身上的旧伤层层叠叠,他大概以为你这些日子受尽了折磨——若非条件不允许, 他怕是希望你来个选择性失忆, 把那些经历全都忘掉。”
沈映宵揪着手上的野花, 心情复杂。
这些经历对他自己来说,不痛不痒,反正那些疼痛他也没真的全挨下来,九成九都缩在分身里躲过去了。
但他却察觉了凌尘的异样。
凌尘看上去平平静静,和以前在朗月峰时没什么不同,可沈映宵分明能察觉出有一道时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果他什么都不说,这件事在凌尘心里绝不会过去。
犹豫半日,在下了一盘不费脑子的棋之后,沈映宵看着凌尘,小声开口:“前些日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自愿的,无人逼迫,师尊不必在意。”
凌尘捻着棋子,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道:“你体内的魔种,我会想办法除去。至于之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