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棋。
囚室里摊开一张棋桌,李凭云和孟端阳各坐两端,各执一子?。
孟端阳这厮破天荒地穿了常服,他说:“李兄,承让。”
李凭云说:“再来一局。”
乘胜追击是?人的天性,孟端阳着了李凭云的道,答应了他再来一局。这局李凭云险胜,孟端阳认为他不过是?侥幸,便再来了一句。
三局里,李凭云胜了两局。
孟端阳终于意识到:“李兄,玩弄人心,你是?高手。”
李凭云说:“李某无意戏弄,只是?想赢罢了。”
他快走时,撂下一句话:“筮官冯洛因在皇宫纵火被关押至大理?寺,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明日就会来刑部陪你。”
伪装在狱卒里的六子?咂舌,为了李凭云,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他们如此信奉?
这是?和李凭云本身?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的信念。
李凭云听到冯洛入狱,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对孟端阳说:“孟侍郎,你我相识一场,请免冯兄于无妄之灾。”
孟端阳道:“我也只能?让他少受些皮肉苦,如何?发落,由不得我做主,李兄,再会。”
李凭云忽然跪下向孟端阳行了一记长礼:“多谢孟侍郎救命之恩。”
孟端阳双手交握,“你误会了,不是?我救你,是?苍天不诛你,愿李兄日后珍重。”
孟端阳走后,李凭云盯着棋盘发了一会儿呆。
几只飞虫在他手旁飞来飞去,他蓦地想到今日刑场上的一幕幕。
高程死了,田早河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咬掉了陈公的耳朵而后皇宫失火,再是?一道惊雷劈向了绞刑架。
随后,一场大雨剿灭了一切。
真的是?苍天不诛他李凭云么?
他不为他们难过,不为他们愤怒,他只是?觉得,他们真笨。这么多人的性命、前途,换他一个?,值么?
他走回那张窄床,先是?正?面躺着,而后蜷缩了起?来。六子?在暗中观察着他,过了没多久,他看到李凭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发出一声声如同困兽的呜咽。
他被遗弃、被贱卖过,被打压、被欺凌过,也被恨过。
为他而死,为他而伤的那些人,他从没给?过他们真心,尽管如此,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把他从地狱托举回了人世。
六子?一直等到李凭云平静了,默默上前,“呀,我这是?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李凭云听到熟悉的声音,没有瞬间抬头。
他似乎在收整自?己的心情,过了好久一阵,才缓缓抬头。
六子?看到一双比以前更加平静的眼睛,李凭云的眼睛让他想到四个?字——苦海无边。
殊途同归1
一场暴雨后, 长?安入夏。炎炎夏日,家?里?藏个半死的人不容易,很容易发出臭味引人注意?。
小甜菜给田早河擦完身子, 对赵鸢抱怨, “我每次端着水来?你屋子都像做贼一样?,小姐, 你是怎么忍受和这么臭的人共处一屋的?”
还能怎么忍受?去书房呆着呗。
六子三天不见归来?, 赵鸢寻思着,也?不能一直把田早河藏在自己闺房里?。
她拎伞而出。
今日裴瑯在城门当值, 赵鸢来?到城门口,以送伞的借口把裴瑯拉到一旁, 裴瑯白了眼起哄的逐鹿军, 远远对他们说:“等我收拾你们。”
这二人青梅竹马,男才女貌,旁人看来?实在般配的不得了。
赵鸢把田早河藏在自己家?里?的事告诉了裴瑯, 裴瑯皱眉:“高程尸体不翼而飞,田早河不见踪迹,陈老儿谣言田早河是晋王余党, 逐鹿军前天接了密令,碰到有几分像田早河的, 一律捉拿送去陈家?, 你怎么敢把他藏在家?里??”
赵鸢也?不废话:“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我说不帮了么?朝我发?什么火”裴瑯出了口气, “鸢妹,我不是帮你, 是帮李凭云。当初要不是他, 逐鹿军跟着我,现在还是长?安人人嫌弃的混子, 我以前觉得,逐鹿军只效忠刘皇室,我一定是对的,但从来?没问过他们愿不愿意?。现在大伙儿谋了正事,你看他们,个个面子倍儿足。李凭云给了我兄弟一条正道?,这回我帮他。”
李凭云大难不死,赵鸢再也?想不起他那些无赖事迹,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的好。
他默默地为所有人选了最好的路,只是没人信他。
赵鸢把伞交给裴瑯,“打着伞吧,仔细晒伤了。”
这么些年赵鸢第一次对自己关照,裴瑯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别对我这么好啊”
赵鸢堵住他的话:“甜枣兄现在只剩眼睛能动了,明天,你借着向我提亲,搬两个大箱子过来?,把他运出去,你只要提供一个安全的住宿就行了,胡十三郎闲着没事做,我会安排他和小甜菜照顾甜枣兄的。”
裴瑯点?头应好,答应完,才说:“你真要我去提亲?”
赵鸢说:“你怕我嫁你?”
裴瑯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以前的赵鸢还好,眼前这个赵鸢,既胆大包天,又心思缜密,他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他含混过关,赵鸢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立夏已过,她手脚冰凉,借着给田早河抓药的功夫,给自己也?抓了一副除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