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见状,也上前一步行礼,脆生生道:“小人李好,见过知县大人。”
只听上边的人笑道:“原来就是你呀,王家的也曾向我夸赞过你,抬起头来看看。”
赵好便依言抬头,正好打量这知县的样貌。
西平县的知县姓姚,乃是四年前被调到任上来的,也就是说在卫知拙当年的上司高升后,中间还隔了一任。
姚知县是个清癯的中年人,留着胡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绸制长袍,手边搁着茶盏,脸上带着和蔼笑意。
这般模样和赵好印象中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官该有的相貌出入不大,越发让她多了几分说服对方的信心,当下朝对方露出个笑来。
姚知县果然也朝她笑了一笑,赞叹道:“怪道人都说英雄出少年呢,想不到咱们县衙里也出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高手。”
师爷忙在一旁附和道:“正是如此,听说这小李还是前段日子才投来衙门的。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想来也是大人您治理有方,才引来了这般人才。”
姚知县听了这话,嘴上没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是深了不少。
捻了捻胡须,姚知县冲赵好说道:“你既有那飞檐走壁的本事,当一个白役却是浪费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便是要提拔赵好的意思了。没想到那师爷为了吹捧知县说的话,顺带帮了赵好一把,正中她的下怀。
不过赵好心知眼下还不到时候,既然这姚知县爱听好话,她便也投其所好,说道:“不瞒大人说,小人原本是外地人,正是途径西平县,听到了百姓们对大人的交口称赞,这才决定来衙门的。便是只当个白役,???能在大人手下为济世安民出一份力,小人也心满意足了。”
姚知县听了,果然大为开心,笑道:“你既有这样的抱负,又有这般本事,自然不可能叫你做个小小白役。不过嘛,贸然提你做捕头,也怕有人心存不满,私下议论。这样,先叫你做个捕快,待你办上几桩漂亮案子,再提你做捕头,如何?”
赵好闻言,却是故意露出心动但又犹豫的表情,好半天,怯生生冲对方道:“谢过大人的好意,别说捕头了,就是捕快,小人也是不敢妄想的。入职时已听说了白役转正何等不易,小人还未曾破过一起案子,却是不好领命……”
姚知县还未皱眉,师爷已急道:“大人看重你,你这小白役怕个什么劲儿,当了捕快再破案,不是一样的吗?”
赵好看了一眼姚知县的反应,见他笑意微减,便做出拧巴的样子,说道:“人都说无功不受禄,我一点儿事没做,如何能当捕快?况且知县大人这般好官,怎能因为小人被人议论不公!”
虽然赵好说出来的是推辞的话,但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姚知县脸上不满的情绪也就变少了,笑道:“好罢,那便等你办个案子来。周运,你带带这个李好,待有案子结了,便教他转正。”
周捕头早就知道赵好来见知县的目的,听到这里,哪儿还不清楚接下来赵好要说什么。一面感叹小李果然会说话,一面做出平常的样子来,恭敬道:“是,大人。”
赵好闻言,立即抓住时机,说道:“其实小人已经在负责一桩案子了。”
赵好原本想说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确定能很快破案。但不知怎的,看着上方的知县和师爷,话到嘴边,又被她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只干巴巴道:“只要能破了这个案子,小人便也觉得自己有资格当个捕快了。”
一个小小白役的事儿,姚知县也没打算细听,闻言,只端起了茶杯道:“那你便去破这个案子罢。”
赵好道:“可是这案子已被您下了令,说是不用再办了。”
姚知县递到嘴边的茶盏一顿,看向赵好。
赵好立刻垂下眼,不叫对方看见自己的锋芒毕露,轻声道:“正是这个月来陆续发生的七起失踪案。”
话音一落,花园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才听见姚知县手里的茶盏落回石桌上的清脆声响。
这种紧张的时刻,赵好的脑子却有一瞬间的放空,想起了卫知拙对她说过的话。
“真相就在你眼前,而且你很快就能找到了。所以即便在面见知县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赵好潜意识中觉得,现在就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机了。或者因为这会为她说服姚知县增加筹码,又或者因为些别的什么……
但是,真相就在她眼前,她很快就能找到了。
赵好抬起头,做出一副懵懂模样望向姚知县,说道:“这是小人第一次接手的大案,小人想将它办好。不知大人可否应允继续将这个案子查下去。”
姚知县盯着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此案我已下令不用再查,你若只是想破个案子,换一个也无妨。”
赵好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梗着脖子道:“小人可否斗胆问问缘由?这些案子小人跑了许多天,其后是七个百姓的家庭,骨肉分离之痛谁忍直视?大人您这般心系百姓,真的不能网开一面吗?”
自打姚知县搁下茶盏之后就一直屏声敛息的师爷怒喝一声:“大胆!大人已经下了令,你还喋喋不休地追问些什么!”
姚知县却是一抬手,止住了师爷的话头。他观察了赵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又何尝不知百姓苦楚,只是你一个小小白役,又怎知我这个位置的难处。”
“这样一个案子悬而未破,数十捕快白役日日在街头巡问,你可知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恐慌?而其中派出的人手众多,占去衙门大半,我虽只是个县令,治下百姓也有数万,除了这个案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案件要办吗?加之各种庶务、税收、堤坝修建……哪个不花精力,哪个不要人手?”
姚知县长叹一声,脸上也带上了些许哀愁,说道,“你以为我是不愿意办这案子吗?只是权衡利弊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啊!”
师爷一听这话,也立即抹泪:“大人您真是一片苦心啊!”
若是真换个平民出身的白役来,十成十要被这套说辞唬住,但赵好打过交道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立刻就听出了对方不过是在推诿。
他说的那些事务的确存在,但都属长线,并不一定得挤在这个时候马上完成。正常来说,眼下这么大的失踪案才是首先需要处理的。
况且若衙门里的人手真有那么紧张,何以半个多月前她还被派去处理王家丢了咸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好的脑子里一团混乱,所有的问题都被夹杂在了一起——姚知县为什么要放弃调查这个案子?他又为什么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白役面前找这么多借口证明自己是不得不下这个命令的?前者是因为觉得麻烦吗?那后者是因为什么?他在掩饰什么?他在害怕什么?卫知拙所说的相似性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失踪案到底哪里不合理?对方当初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案子不久后就将无人问津?又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告诉她她已经无比接近真相?
赵好猛地抬起头,忽然想通了一切!
赵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知县的后花园的了。但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疯狂寻找卫知拙。
卫知拙也好像知道赵好一定会来找自己,并没有离开太远。赵好一出衙门,就见他高高的个子靠着门柱,双目放空,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纯粹在发呆。
赵好一路飞奔至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说道:“是知县!”
卫知拙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赵好喘了口气,也不知自己现在是兴奋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那七起案子,知县不是主谋,便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