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冯钦丰听了这话,却是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把椅子都掀翻了,瞪着赵好道:“你就是办前任知县那桩案子的人?”
赵好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出一张笑脸,捏着嗓子,亲切又油腻地叫道:“来人!看茶!”
赵好这时才想通,这冯钦丰既被调来了西平县,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上一任是怎么走的。
他即便不清楚赵好的身份,也该猜到了赵好背后定然有人。而且能出动上京的钦差,这关系不可谓不硬,自然对她极尽奉承。
赵好一想,这也正是机会,还免得她要多费口舌和对方周旋了。
于是干脆拿出在上京的做派,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面端坐着喝茶,一面慢慢说道:“这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负责,辗转多次才推进到现如今的状态。不瞒你说,姚汝南也是我弄走的。”
赵好抬眼看了看对方,意有所指道:“但现在,犯人是抓到了,受害者却没救回,我是一天都睡不着个安稳觉。”
冯钦丰一听到这语气,就知道自己没赌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桌后绕出来,点头哈腰道:“是!是!只是回您的话,一来西平县县衙里还有许多堆积的文书和陈年旧案需要处理,我这边腾不开手,二来跨州抓人不合规矩,我刚到那天夜里就给金州的知州去了信,还需等他回复了才好办事呢!”
赵好才知道还有这一遭,愣了一下道:“那我怎么还听说,知县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结交西平县的各户高门?”
冯钦丰吓得够呛,生怕赵好误会他是想干什么坏事儿,忙道:“您这可就冤枉下官……冤枉我了!这各地推行法案、征收税款,哪里是我们这些当县官的说了就算,都得是当地宗族乡老带头,才能一呼百应!我这新官上任,不跟他们先联络好了感情,如何能办得了事呢!”
赵好当了两个月的白役,平日里巡街办案也都和这类人打过交道,听了这话,稍加判断,便知道对方没有说假话。
搞了半天真是她误解了对方,这位冯知县其实是个有心干活的老实官员啊。
赵好挠了挠头,便把茶碗放下了,站起身乖乖认错:“不好意思哦,那是我错怪你了。”
冯钦丰平日里哪见过这等人道歉,一下子都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赵好的脸色,才确认对方是真心在道歉,而不是在阴阳怪气。
冯钦丰一下子松了口气,明白了赵好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还乱发指令不肯认错的难伺候的人。
再定眼看她,也没那么畏惧了,只觉得这少年眼睛圆圆,非但没有青年的锐气,反倒一派真诚,叫他想起老家的闺女儿来,心也跟着软了。
冯钦丰一笑,眼睛便只剩下一条缝儿,说道:“您言重了!说起来,我同这里的乡绅能那么快搞好关系,也是多亏您严查了姚汝南一案。西平县有两家人是共犯,被抓去判了流放,剩下的急于寻找新靠山,这才叫我捡了便宜。不然想要打动他们,哪有这么容易呢!”
赵好心想,这哪儿是她的功劳,不都那姓尹的钦差干的?但她倒是第一次接触冯钦丰这样的官员,忍不住好奇起来:“不知道您来西平当知县前,却是在哪里高就?”
赵好原以为被调来西平当知县,这冯钦丰之前应当也是哪个偏远小县的官员,却不料对方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脸苦涩来。
原来这冯钦丰竟是成元七年的进士,彼时二十出头,也算是年轻有为。只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一年,好不容易从一地知县慢慢升到京官,结果当了没两年,就因为得罪了人,又被贬下来当他的知县。
冯钦丰道:“虽然被贬,但好歹是来了西平,有您在,京里多少注意着,说不定还能再升回去。”
不过刚说完,他又摇头难过道:“但毕竟是被贬了,若是上头原本不愿的,又怎知以后还能再提拔我?”
看着冯钦丰长吁短叹的,赵好忍不住问道:“你是得罪了谁被贬下来的啊?”
没想到冯钦丰一听这话,却立时哑巴了。哪里敢开口哟,他怎么知道赵好背后的人是不是他得罪的人!
赵好见状,刚想问该不会是姓容的吧,就见冯钦丰一脸痛苦道:“莫问了莫问了,说到底还是我本就不适应那明争暗斗,也揣摩不出谁人的心思!嗐!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我的知县罢!”
眼见着对方愁眉苦脸地回去批他的文书了,赵好也不方便再打扰对方,知会了一声,先去找卫知拙了。
(二合一)
卫知拙从赵好那里听了有关新知县的事, 倒也没说什么,只等着金州那边的消息。
但难办的是,这消息愣是左等右等等不来, 赵好去衙门催了好几道, 亲眼看着冯钦丰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全都石沉大海。
赵好又不傻,见这情况,也猜到了金州的知州是看不上冯钦丰一个小小知县。对方要么根本没拆他的信, 要么就是看了信,但并不打算行这个方便。
赵好气得直向卫知拙骂人, 那金州知州好大的官威啊, 只想着对下级官员舞弄权势,丝毫不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当的什么破官!
然而这回便是赵好, 也只能先骂一骂解气了。知州不像知县, 说让他滚就能让他滚,一州知州背后的势力往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是皇帝要动他,也得找个正经由头才行。
况且往上京送信还需要时日,上京那边把消息传回来又是不知多久, 那失踪案却再等不得了。拖了一天又一天,怕是姚汝南落网的事都要传到那伙贼人的耳朵里去了,还不知道被拐的姑娘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冯钦丰嘴上说着“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官”, 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站出来, 冲赵好道:“等不得了, 明日点齐人马,先行出发吧!”
赵好听得一愣,说道:“直接去金州抓人?可你不是说这不合规矩?”
冯钦丰苦着脸道:“正是如此,所以你们进了金州地界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身份。咱们就悄悄地把人捉了,然后悄悄地回来……”
赵好迟疑道:“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那就不论用什么手段,先把人带回来再说。”冯钦丰咬咬牙,说道,“我当官那么多年,就没有这个不抓犯人,不救百姓的道理!后面若有什么责罚,都由我来顶着,大不了再被贬职,我回老家当个教书先生就是了!”
不过刚硬气完,他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好,说道:“不过丢不丢乌纱帽另说,有您在,我总不至于被打板子流放的,对不对?”
赵好哭笑不得,但也对这位知县大人大为改观,连忙点头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冯钦丰也不知道赵好背后是什么人,是不是真的能保他,总归对方承诺了,他便先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去拨人拨钱了。
第二日,赵好和卫知拙便连同另外八名衙役一起,拿着冯钦丰批下来的经费,雇了三辆驴车预备出发了。
以防万一,几人都没穿制服,只带了证明身份的腰牌和作为武器的朴刀,并一些干粮。
冯钦丰临行时絮絮叨叨地叮嘱众人路上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一切以赵好为首。
十个人里算上卫知拙,一共有四个捕快,众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偏叫他们听赵好一个白役的话。但那三个捕快都是周捕头精挑细选出的踏实认真的人,知县既专门说了,他们也就都点头应下。
周捕头因为年事较高,不便出这样的远门,县衙也还需他坐镇,便不在这十人当中。临走前不放心地对赵好和卫知拙再三叮嘱,甚至自掏腰包给二人塞了零花钱,弄得赵好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给他塞回去。
金州距离遥远,路途坎坷,即便是单人快马,也需要至少七天才能到达。更何况赵好她们一共十人,坐的还是驴车,即便是日夜兼程,众人看到金州城门的时候,也已经是二十天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