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之后呢?”
“之后,天下大乱……”
“不,不能够说是天下大乱,应该是威武王的兵锋终于扫来了,要将这个充斥着恶人,背叛,以及最后乱军的地方扫平,而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贫僧所作所为,渡化那里的人,引来了那城主的困杀。”
“我将佛法逼出去,化作了舍利子,留在这里。”
佛前金蝉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痛苦之色。
十七年前,那自傲而轻慢,却又虔诚而热烈的僧人所作所为,是对自己的佛法有着无上的信心,却如同一剑劈斩,最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躯颤抖着,最终却还是平静下来,道:“那城主也有修为,其修为的境界,甚至于可以说一声不弱,贫僧自废功力,被其囚禁,我那时候甚至于还是充满自信,我要以我之死去渡化这个城池之人,遵循佛法。”
“或许,正如道长你所说的——”
“当我说我要普渡苍生,验证佛法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俯瞰着他们了,贫僧在试探人性的隐微幽暗之处,却不曾想过,我会被人心人性的光明之处灼伤双目。”
“她救了我,她答应了城主要求她陪他一夜的要求。”
“却也没有违背她对我的承诺,她穿着干净的衣裳,用匕首自尽了。”
“最后她说,她也爱我。”
“可是,可是不该是这样的,我本来该有无上的修为,我本来该是佛前金蝉,我本来只是需要抬抬手指,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凡人的悲欢离合,本来该离我很远很远才是。”
佛前金蝉身躯颤抖。
骄傲的僧人终于被这在他的眼中,极恶极悲极可怜悲悯的人拯救了。
这样光芒的佛性,这样纯粹的人性,击碎了金蝉心中的骄傲,留下的却是犹如手掌拂过极快的刀锋之后,绵延不绝的细微痛苦。
金蝉双目垂下来了,他神色痛苦,道:
“可是,我所说的,贫僧可以爱她,只是因为,贫僧修行佛法,贫僧爱着世间一切苍生,而她,只是苍生之一。”
“可她最后说爱我,却只是因为,我是我。”
“两者的分量,并不对等,并不公平。”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如此。”
在那时候,从牢狱之中出来的僧人遍体鳞伤,却抱着穿着白衣自尽的女子,痛苦嚎哭长啸,彼时大雨雪,才不过数日之后,威武王的兵锋踏破这城池,长枪所及,锋芒无比,僧人心中竟然生出痛苦之心,怨愤之心。
怨这威武王的兵锋为何不早来?
他用一枚白玉,用佛门的繁复仪轨,封住了那女子的身躯,背着棺材一步一步走去寻找诸佛,希望诸佛可以渡她入佛国之中,最终却被诸佛所背弃,他们见到他失去了修为,佛光澄澈,只是说:“卑劣女子,是下下乘之身,污浊不净,不可入佛国。”
金色佛光离去,澄澈光明,佛前金蝉大笑长哭,白玉散开,仪轨无用。
他的僧袍不复干净了,脚下是泥泞,僧袍上面沾染着血。
在大雨之下,他用双手掘开了一个墓葬,鲜血淋漓。
将她葬在月色下的草原。
然后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行走人间,来到了这里。
僧人端着茶,询问道:“道长,佛法在何处呢?佛法无量,平等一切苍生,可为何又说不可接触女子,佛法无量,平等一切苍生,可诸宏愿之中,为何有【女转男身】,【为王臣女】【或为帝王】这样的报答?”
“由此宏愿,不也已经证明,佛眼中的苍生并不相同。”
在佛前金蝉询问齐无惑的时候。
那九座石碑之上,以道为中心,两侧各自都有四座石碑,其中丘在一座石碑之上留下了许多的文字传承,而此刻,在道之中心另一侧,九座石碑唯一一座空白的石碑,却泛起了无数涟漪,似乎化作流光。
澄澈纯粹,慈悲无边。
这个时候,答应下来,便可以让此石碑凝固传承。
九碑的最后一座完成。
可是,这双鬓斑白的道人顿了顿,却是回答道:“贫道不知道。”
“那么,道友觉得,什么是佛?”
“呵……”
疲惫的僧人温和笑了笑,道:“还是如同十七年前说的那样是吗?”
“贫僧会再度前去人间走一走的。”
第一次,是我佛西来,要传法于人间。
第二次,渡化诸恶,舍弃修为,以法理渡化苍生。
道人询问道:“这一次,道友要去见什么?”
这僧人疲惫,佛前金蝉眸光扫过了那边的燃灯道人,轻声道:“第三次入尘世,贫僧只是众生,自众生中来,也将会回到众生中去,谈论什么渡化呢?因为苍生心中便是有佛,贫僧此番要去人间,去见万佛诸相。”
“也想要回答她的问题……一十七年之后,贫僧会再回这里。”
“希望那时候,我可以明白。”
于是第九座石碑上的佛法涟漪还是散尽了。
齐无惑目送金蝉离开,他感觉到,自第一次自己靠着御境的境界拦截了他,从那一次轮佛论道开始,佛前金蝉的命格和道路似乎就已经隐隐然有些偏移了,齐无惑忽而想起来当年的另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