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含岫让夏兰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说过,不用跪,走吧,我们先进去。”
在牲口房那里喂骡子的王大叔跟苏正听到了门那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洗干净手走过来,“东家。”
“东家过来了。”
楚含岫扫了一眼,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柩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拴在不远处的骡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边的草料很新鲜。
那日安顿他们的时候,楚含岫留下了五两银子,并让王大婶自己有个数,到时候自己来查要对得上。
从不表面上看,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
楚含岫直接让平安拿一把椅子出来,问王大叔:“自从你们住进来,还习惯吗,买来的粮食都没事吧。”
王大叔有些拘谨地道:“回东家的话,习惯的,我们都吃得饱,也不用做活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东家买的粮食我们一天看三次,为了防老鼠,还去买了两只小猫。”他小猫两个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和一只黄白相间咬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粮食的厢房。
两只猫长得圆头圆脑,抓到老鼠的模样神气得不得了,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楚含岫对没咬老鼠的那只狸花猫招招手:“咪咪,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脑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顺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楚含岫试探地摸过去,见它没应激反应,轻轻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
王大叔看他喜欢,老实巴交地道:“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气有点大,不过捉老鼠也厉害。”
“嗯,都养着吧。”阿爹和含玉都喜欢小猫,可是江氏最讨厌这些东西,怕养了让江氏找由头找麻烦,两人一直没提过。
等带它们回平阳,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兴。
楚含岫捏着狸花猫的耳朵,让平安靠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把一枚东西交给他后问王大叔:“那天时间急,没来及多问,王大叔你们以前应该是农户吧,怎么就走到卖身为奴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紧,似是还害怕恐惧地道:“我们……我们原本是青州人士……”
青州。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会儿二皇子举办的鞠球比赛,就是为青州筹集善银,用作赈灾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拨了两次钱粮过去,看王大叔一家,没有拿到这份银粮?
粗壮的汉子,声音干涩地道:“其实,我一家逃出来的时候,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还有我一家。”
“我们的爹娘……在我们准备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们,给我们这些年轻的一条活路,省口吃的。”
“不过,我媳妇儿,我几个孩子,没能熬到京都就没了,”王大叔摸着小毛的头发,“小毛其实是我大哥最小的那个,春花是我三弟的闺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静,楚含岫去买人的时候,人牙子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也看他们一家四口眉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买下来。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王大嫂呢?”夏兰自己就是因为灾荒,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大门那儿,刚巧和春花买菜回来的王大嫂走过来,站在王大叔身边道,“东家,其实我是他弟媳。”
她望着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从青州逃出来,家里人陆陆续续都没了,为了以后能卖到一个主家,我就跟二哥说,不管谁问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欺瞒了东家,还请东家原谅。”
二十多口人啊,从他们的年纪来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两岁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春花,一个小毛,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
楚含岫问:“那你们那边的官府没有发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吗?”
他一问,王大叔和王大婶全都怒气冲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赈灾的银子粮食,”王大婶紧紧握着拳头道,“我们青州年就要小旱一次,镇上的县老爷从来没给我们发过一枚铜钱一粒米!”
“这次旱情太严重,整整小半年都没下雨,栽下去的庄稼全枯死在地里,我们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壮丁实在担心,去县衙问这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打出来了。”
“县老爷还说,要是我们再闹,就要让衙役把闹得最凶的一家抓进大牢,砍了脑袋。”
“后来大家伙都活不下去准备逃的时候,县衙早就空了,县老爷早就带着人逃得远远的了。”
说着,王大婶突然泪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死人,为一节还能嚼进肚子的树根,就能杀人。”
“春花的爹,还有弟弟,就是为了给我们娘两争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脑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让夏兰把手帕递给王大婶,心里憋着一股火。
自古贪官污吏绝不会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个地方的官员,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够冷眼旁观至此。
那按照惯例拨过去的银子和粮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京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也没听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站在王大叔旁边的苏正低垂着眼睛,身体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是听到王大婶说起贪官的时候,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他和弟弟苏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那里县老爷和土匪勾结,上头的大官来巡视,县老爷为了显示自己剿匪有功,让土匪把他们村子和周边两个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脑袋当成土匪的脑袋献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苏瑞那天去另外一个镇卖茶叶,也成了被砍了脑袋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