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尔书找过花满楼的第三天,揣着手的傅回鹤终于在阔别多日之后登门拜访小楼。
花满楼在桌前写着什么,砚台不远处放着青花瓷花盆。
他听到来人刻意压重的脚步声,没听到心跳呼吸就知道来人是谁,当即笑道:“傅兄再不来,午膳后我便要去离断斋寻你了。”
傅回鹤脚下一顿,熟门熟路地在花满楼面前座位里坐下,态度十分自然:“找我做什么?”
“之前交易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没能询问仔细,正好你这个店主在,我当然要好好询问一些细节的。”花满楼弯唇笑了笑,而后垂眸继续写回信,“傅兄稍等片刻。”
傅回鹤瞥了眼毫无动静的花盆,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花满楼听到声音,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从架子后面拿出两个酒壶放在桌上,又翻了两个酒杯出来:“答应傅兄的百花酿,特意为你留的,尝尝看?”
傅回鹤有些想拒绝,喝酒误事,他的酒量他自己心里多少有点子数——他今日来是想说服花满楼换一颗种子的。
但当那股夹杂着花香气的酒香味霸道夺去了自己的嗅觉时,傅回鹤还是忍不住动了动下手指。
好香!
“明日我要离开临安府回去金陵为我父亲贺寿,到时候会带着种子一起,这才想问问傅兄培育种子可有什么忌讳?比如这颗种子喜欢吃什么,喜不喜欢晒太阳,土壤喜欢湿一点还是干一点,如果到时候我将花盆放去花园里,它会不会喜欢其他花草的气息?还有——”
傅回鹤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面无表情道:“你是种花还是养崽子?”
花满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其实我总觉得这颗种子虽然不像是其他种子那样活跃,但总归是有些自己的小脾气,我不想因为不了解它而委屈了它。”
“如果要说了解这颗种子的话,那一定是身为店主的傅兄了。”花满楼笑得十分真诚,表情略带苦恼之色,“傅兄可以教教我吗?”
傅回鹤没吭声。
我是疯了,才会教你怎么种我自己。
喝酒误事
傅回鹤嗅到了一种圈套的预谋,但是后院的花太芬芳,桌上的酒太香醇,对面的青年又太真诚。
他坐在椅子里别扭了一会儿,还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眼睛一亮,紧接着就是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尝到过酒液的味道了!
在离断斋里他经常喝醉,但是入口的酒没滋没味,只有酒醉后的晕眩乏力能带来一点类似活着的错觉。
喝着喝着,原本拿在花满楼手里的酒壶,也到了傅回鹤的手里。
花满楼便低头继续斟酌回信的字句,写完之后吹干了墨迹,折叠好放到了一边的柜子上,等着一会儿家里的下人过来取走寄出。
傅回鹤看着花满楼有条不紊的动作,手指搭在青花瓷小盆的边缘,语气有些不开心:“你就非得拿这颗种子不可吗?”
花满楼一顿,他虽看不见,但是对情绪的感知却十分敏锐。
傅回鹤这个人,身周的气场一直都是一种神神秘秘又带着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很少有什么情绪的外露,但此时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也或许是因为……这颗被带出离断斋的种子?
花满楼沉吟了片刻,而后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它很寂寞。”
傅回鹤声音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倒了一杯酒:“一颗死了的种子,说白了就是块顽石,有什么可寂寞的?”
“人类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悲欢离合强加在身边的东西上,自找烦忧。”
傅回鹤一手撑着脸颊,一只手端起酒杯细细慢慢的品,说话声散漫中带着轻嘲。
“竹子知道什么宁弯不折,傲骨铮铮,它们只知道空心直立更容易生存;红豆知道什么相思断肠,不过是繁衍的本能驱使簇拥生长;鸿雁知道什么情意绵绵,不过是为了生存屈服于人类的驯化为其传信……”
傅回鹤手中的酒杯碰了下青花瓷的花盆,发出一声铮鸣响声。
“这颗种子,没有你想的那些情绪,不过就是一颗死种而已。”
“你又何必执着于它?”
花满楼静静听着傅回鹤的言语,脸上的笑容很淡。
他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笑得温和有礼的。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也的确说不上生气,只是有些……
花满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这些只是一种美好的寓意罢了,你又为什么要说的这样支离破碎?”
傅回鹤侧首,淡淡反问:“人类觉得是美好的寓意,问过植物动物是否愿意承载了吗?”
花满楼一时语塞。
傅回鹤说话的角度总是很奇怪的。
傅回鹤又道:“这就叫一厢情愿。”
“你看,你们人类什么都懂,就是只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天地万物,想七想八。”
若是从前,花满楼的确可以温和指出傅回鹤是歪理,但在花满楼可以听到花草心声的现在,他却在想,万物有灵,如果傅回鹤是真的从有灵的世间万物角度看待问题,那也的确是说不出错误的。
花满楼是个很能包容思想、言论、看法的人,他只是想了一会儿,脸上便又露出笑意:“好吧,或许你说的并没有错处。只不过我还是会赞赏竹子的正直,笑看红豆的相思,感叹鸿雁的缱绻……不是因为我觉得它们应该是这样,而是觉得它们本就是美好的存在。”
傅回鹤微醺,也想了一下,而后给花满楼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