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来,世人对女子只能对他人托付终身的教导根本便是一纸荒谬。
在大理的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这样清醒的意识到,家世、夫君、孩子……这些都不可能永远成为自己的筹码,它们不过只是助力罢了。
唯有真正握在手中的,属于自己的,才是真正的筹码。
“我也是大理段氏的女儿。”
“他们却只愿让我去做柔软无害的后宅之花。”
王语嫣看向傅回鹤,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此时闪动着再也没有丝毫掩饰的野心与坚韧。
她道:“可我觉得,我与权柄,也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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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花草虽美, 可傅回鹤却独独欣赏自旷野蒙昧艰难而出的萌芽。
不论是谁来看王语嫣,都不会从她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锐利锋芒。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温浅笑意的眼眸,将她的野心与谋求掩盖在华服金钗之下, 整个人宛如最纯洁美好的柔软之花——但原来,温婉的柔驯也可以是刀。
大理茶花最甲海内,少数族人甚至奉茶花为至尊,甚至家家户户窗前门前都种有茶花。
茶花绽放于寒冷刺骨的早春,每每绽放便是寒冬过尽, 暖春袭来的希望,凌霜傲雪,四时常青,是美德真情与理想的象征, 而在多样品种之中,又以十八学士最为出名。
傅回鹤抬手一拂,一道锐利的灵力猛然激起, 缠绕着王语嫣的身侧呼啸而过,将地上落满的杏花花瓣卷起, 又纷纷扬扬地落下。
眨眼间, 一株树形优美, 花朵典雅精致的茶花树拔地而起,在王语嫣身侧舒展开深色的枝桠, 纯白的花瓣擦着王语嫣的手背袖口滑过, 一寸寸长高,最终顶端的那朵茶花花苞映衬在王语嫣脸颊旁侧,无声盛开。
王语嫣虽眸色震惊, 却没有任何躲避之意——不知为何, 她看着这些茶花, 只觉得心中颇为亲近,就像是看到了永不背叛相互扶持的半身。
“白十八学士。”傅回鹤笑了下,“它足以与王姑娘相衬。”
茶花可生于漫山遍野,但十八学士不是,这是一种人类精心培育而成,栽种在园林中的娇贵之花,花开若仙,白如脂玉,但那纯白柔软的花瓣上却若隐若现深浅不一的红丝,藏在层层叠叠、排列有序的花瓣中,像极了循规蹈矩中挣扎的叛逆。
傅回鹤呼出一口灵雾没入这株刚刚才从离断斋后院拔地而起的茶花,淡淡道:“我手中所出之花非红尘凡品,王姑娘若是愿意侍弄照顾这株茶花,那么这株茶花便也会回应王姑娘的愿望,自此相辅相成,同进同退。”
智谋手段王语嫣都有,但大理境内与宋国不同,人人崇尚武艺,王语嫣需要的是一个全然配合她,不会在关键时候背叛的并肩而战的同伴,一把最好用的却并不显眼的刀。
“我需要付出什么?”王语嫣明白这是一场交易,她既然可以心愿达成,便也会失去一些什么。
傅回鹤看向这株外表看似柔弱美丽的茶树,叹了口气。
这株茶树在离断斋中已经有七百年之久,它虽不是最早交易的那批,却也足以让傅回鹤头疼。
茶花娇贵,十八学士更甚,但作为雅致之花,这株十八学士每每选择客人,非大儒高才者不居。
但它的性情却算不得是什么文人雅花。
正相反,它偏激、固执,武力值在离断斋花草也算数一数二。
它不像吸血藤一样有天赋的吸血猎杀能力,也不似菟丝子一样可以寄生,它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毒素,花瓣柔软无辜——可就是这样的花,当它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会掠夺空气中所有人类生灵赖以生存的东西,不论目标是多么武艺高强之人,都会令其在缓慢而无能为力的过程中窒息而死。
而它,却只是静静地在黑暗中盛开,看上去美丽而无害。
这株茶花是离断斋中唯一一株只接受永久契约期限的花,也是唯一一株会在发现契约者某一方面违背曾经契约时的特性,便会动手杀死契约者的花。
离断斋的花草不能伤害小世界凡人,沾染命债,但是这个桎梏中向来不包括与离断斋签订契约的客人本身。
不过,虽然这株茶花危险至此,但那些从一而终坚定不移,与茶花相伴一生的契约者,却无一例外都成了后世留名的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许多小世界都拒绝气运之子契约它,它的灵力也因为曾经契约者的成就与旺盛气运而积累得十分浑厚。
“王姑娘,这株茶花十分危险,它的确不会背叛你,也只会依照你的愿望行事,但如若你无法驾驭它,那么你的性命便会由它自取,作为这段时间跟在王姑娘身边的报酬。”
“如此,王姑娘可仍然愿意与在下交易?”
王语嫣侧身,抬手轻碰这株十八学士的花瓣。
她生在曼陀山庄,幼时山庄内也栽种有不少茶花,后来居在大理,更是见过许多品种不一姿态各异的茶花,但只有这株,给她的感觉最为特殊。
白色的十八学士靠近她的手背,柔软微凉的花瓣贴着她的手指。
王语嫣听到一道声音,清冷的,带着笑。
【我能感觉到,我们……很是相似。】
同样是被精雕细琢而出的娇贵之花,却心生反骨。她们不渴望野外的自由辽阔,她们知道温暖的土地才适宜生长,但是她们绝不甘心只做他人手中把玩的闲趣,诗中赞美一二的死板之物。
既然大理奉茶花为尊,那又有什么,比至尊之位更相配这朵白色的珍品?
王语嫣垂袖敛目,白色的茶花在灵力中隐没进她素色的衣裙,在上面隐隐约约开出曼妙的花,她盈盈一拜,掩去眸中面上的野心与决绝,再度回到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形象:“谢过傅先生成全。”
目送王语嫣离开,傅回鹤抬眼看向旁边不知何时悄悄攀到杏树上方意图开溜的海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带路。”
海棠一顿,萎靡地耷拉在杏树枝头,花朵蔫蔫的垂下来,颇有一种哪怕暴力也不合作的摆烂感。
傅回鹤捏着海棠蔫巴巴的花枝,微微抖了抖,无语道:“你是不是傻?你以为你的灵力能支撑它存在多久,你知道它是什么玩意儿么?它是一个世界的天道!它的存续关乎整个小世界的运转,你一个小破海棠,还想着拯救世界?”
海棠花七扭八扭地想从傅回鹤手里挣脱开来,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但傅回鹤的手就像是钳子一样捏着它不放,海棠心一横,直接嘎嘣一声将傅回鹤手里的那截花枝折断,转身就想跑。
傅回鹤:“……”
这海棠花是不能做人,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