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妄跟这个逼仄的宾馆,跟这个荒芜的小镇也已经显得格格不入。
祈妄穿着拉夫劳伦的毛衣,修剪得完美的发型,手指修长漂亮,就算只是煮茶,都显得淡然风雅。
可是这样如玉般美好的祈妄,居然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
他得赖于父母和哥姐的庇佑,才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
可是祈妄一无所有。
当他们相遇在那间朝十的时候,祈妄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没有遇见曾南岳,也没有后来的培养。
可在独自长大的那些年里,祈妄从来没有成为一个坏人,他还是善良,骨子里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不仅没有堕落下去,还像一棵扎根在山崖上的树木,成长得茁壮强劲。
烧好水,给喻年泡了一杯茶,又把房间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祈妄才带喻年去吃饭。
“西面有家面馆味道不错,”祈妄说,“我小时候在那里吃过几次,老板以前对我有些印象,不过现在换了儿子接手,应该不记得我了。”
喻年裹紧了羽绒服,亦步亦趋地跟在祈妄后面。
他们到了那家面馆,店主果然是个刚刚三十来岁的男人,小女儿在他脚边打转,被推了两把才不捣乱,进了屋子里写作业。
祈妄点了两份面,带着喻年去了靠里的一张桌子。
喻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看着对面的祈妄。
刚刚点单的时候,他听见祈妄讲的是方言,他都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方言不好听,只是他认识祈妄以来,第一次听见,他一点儿都听不懂,倒是老板笑着跟祈妄又搭了两句话。
见喻年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祈妄问,“看我干什么?”
喻年捧着脸,小声问,“你就是在这里的福利院长大的吗?”
祈妄抿了抿唇。
重逢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有好好跟喻年聊起过自己的身世,他的亲生父母,只提起过他是怎么遇见曾南岳的。
所以喻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祈妄摇了摇头,“不是。”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忐忑,“那是骗你的,我十四岁以前,没有进过福利院,我住在这个镇上的罗禾巷46号,跟一个叫李伟成的男人,还有一个叫罗颖佳的女人住在一起,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李许阳。”
说出李许阳三个字的时候,祈妄自己也有些恍惚。
这个名字曾经跟了他十三年。
现在听来,却恍如隔世。
喻年都听呆了。
祈妄短短的一句话,让他的大脑有些卡壳,“不是,那你,你被收养了吗……?”
“不是。”
祈妄沉默了。
正好这时候,店家端过来两碗面,一份是牛肉面,另一份只是一碗简单的素面。
祈妄望着面前的那份素面,小时候他第一次来这里吃的就是这个,是因为他满身伤痕,躲在了面馆的附近。
他身上只有两块钱,并不够买面,但老板还是领他进来,给他盛了一碗。
十几年过去,他却好像还是记得热汤滚入喉咙里的感觉,还有头顶昏黄的灯光。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也好,起码肚子里是暖的。
他轻声说,“不是收养,是拐卖,我一度以为那两个人是我的亲生父母,所以就算遇见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也只怪我出生在这里。”
“但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只是买家,我是他们从人贩子手上买回来的,因为李伟成没有生育能力。他们两个都只有小学文化,当年这里更加贫瘠,他们甚至不觉得这是犯法。”
喻年的勺子哐得一声掉在了碗里,他震惊地望着祈妄,几乎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祈妄神色淡定,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汤汁。
“吃过饭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的学校,还有住过的地方,”祈妄轻描淡写,像是根本不把过去放在心上,“不过那地方就跟照片上一样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喻年如鲠在喉,几乎吃不下去了。
但他望着祈妄镇静的脸,舀了一勺子清汤,喝了一口,举止淡定文雅,他又把一肚子话给咽了下去,也勉强叉了一筷子。
但他还没吃就注意到祈妄面前是素面,他皱皱眉,“你是不是点错了啊,怎么你面里什么都没有?”
他可不记得祈妄喜欢吃清汤面。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两片过去,又把炒虾仁也哐哐哐往他碗里倒了一大半。
本来清汤寡水,跟记忆里一样的清汤面,瞬间丰富了起来。
祈妄:“……”
祈妄望着碗里那两片牛肉,再看看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喻年,突然笑了一声。
喻年被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望着祈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