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拍打流经在两人身上,他们跟着蛊雕在暗水里游动,浸湿的黑袍紧紧裹在崇灏的身躯上,透骨凉意穿过那层单薄衣袍侵蚀他的神经。
他彻底清醒过来了。
黑水中,他能视物,水性也比闻东弦好很多,他一把扯住对方胡乱抓扯的手,手臂绕到他身前,捂住他准备诵读咒文的嘴,低声道,“不要在这里浪费灵力!我们跟着蛊雕游出去就好了!”
闻东弦不会水。
崇灏的手揽住他时,能感觉到他心跳很快,脚也在乱蹬,但还是在他怀里逐渐安静下来。
蛊雕在前方开路,水里也没有难缠的妖物,闻东弦紧紧抱着崇灏,用灵力念了个驱水咒,水草和杂物都没有沾染在二人衣物上。
前方出现了一片光晕,崇灏加快速度游上去,一下子从水里浮了出来。
崇灏眯着眼睛环视周遭的环境,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潭,远处的树林萤火森森,他欣然道,“我们从佐水出来了!”
蛊雕湿淋淋地翅膀打在他的肩膀上,也兴奋地“嘎嘎嘎”怪叫起来。
几簇洁白的水花溅起来,不少直接溢入到闻东弦的嘴里,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住地咳嗽。
崇灏划了几下就到了岸边,直接将他一把拎住扔了上去,“你怎么样?”
闻东弦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地捂住胸口,将清水吐在岸边的草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丝凉风吹过来,他过于透支的灵力的身体显得虚弱不堪,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衣服换上。
就在他想服药补充灵力时,一只手突然抵在了他的的额头上,掌心内一阵阵温和暖意涌出。
“你的灵力透支太多了,再服玉清丸会伤经脉。”
闻东弦愣了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对方刺探进来的灵力作为,一股股有些温热的劲力注入到自己经脉中流经全身,彻底驱赶了体内的寒意。
“好了。”崇灏收了掌,又道,“这片丛林也不知道通往哪里,以我二人的修为状态碰上难缠的魔物也不好脱身,还是尽快回去吧。”
闻东弦微微颔首,碧波似的眼眸深处荡漾着不明的暗色。
两人走着走着,刚走到山下,一只灵符突然从闻东弦的手中凭空出现,他祭出一丝灵力燃烧之后,对崇灏说道,“我的同伴在找我,我们……恐怕要在此处分道扬镳了。”
崇灏不置可否,突然嗤笑了一声,“你们正道修士不屑于跟我等妖修为伍,也罢……你出去之后也不要透露我的行踪,对你我都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东弦道,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崇灏,“我们到镇上再说。”
崇灏起了警惕之心,一股劲力震开了对方。
他能活到现在,不仅仅是靠修为,还有足够的谨慎。
“我可以起心魔誓,绝对不会向同伴透露你的妖修身份!刚刚他们传讯说凌云镇往西三百里玄颐山上出现了祥云!附近又有魔物出没,失踪了很多人,我的同伴修为都不高,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机缘!”
******
山下的凌云镇因为地理特殊,没有被正道宗门管辖,来往之人十分繁杂,还有非常多的传送阵,通往南禹大陆各个地方,俨然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枢纽带。
崇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一袭黑衣,肩膀上站着缩小版的蛊雕,跟闻东弦一前一后走在繁华的街市上,路过一排一排精致的手工品时,闻东弦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吆喝的小贩机灵地推销了起来,“这位公子,这些扇子当挂件当凉风扇都实用,扇面是南墨印的,十分漂亮,快来看看吧。”
闻东弦停住了。
崇灏转身就发现青年竟仔细地一把又一把看起了扇子,俨然被牢牢吸引住了。
凡人的玩意儿,又不是法器,有何稀奇?
崇灏心中不屑,更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便掏出一片金叶子拍在小贩面前,“我们全都要了。”
说罢,手一挥将那些扇子全部装入储物袋,拎着闻东弦后脖颈的衣襟将人强行拖拽走了。
凌云镇最出名的一家酒馆里,他们二人端坐在不起眼角落,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崇灏默然独饮,而闻东弦却没动过杯子,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
两人其实都把心思放在了周围之人的谈论上,希望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酒馆里的环境十分嘈杂,有的人低调,也有的人大声谈笑,有的人大大方方地将武器摆在桌边,也有的人将周身竖起结界不让人窥探。
“前两天去玄颐山上的几个散修没消息了。”
“他们有同伴在此守候,好像命牌全碎了……”
“到底是什么宝贝?那几个修为也不低吧?”
“可能是灵宝出世,总不至于是高阶修士突破吧?”
“怎么可能,这种破地方?把方圆百里的灵气全吸收了,也不够突破吧?”
“要不,咱们也去探一探,也许运气好……是秘境现世……”
“啧,快别,听说几个大宗门已经得到消息了,很快就会派核心弟子过来,咱们才几斤几两?不若到时候再跟进,或许能拣着点汤喝。”
“最近凌云镇的魔道和妖修也多了不少,别到时候好处没捞着,徒惹一身腥!”
“老子独闯秘境多少次了,怕过谁?!你要是不敢不要跟来便是!”
……
崇灏面无表情,喝完一盏酒放下了碗。
凌云镇外的清泉是从西边的玄颐山上流下来的,清泉酿的酒清甜自然,还有淡淡的灵气,他多年前也喝过,并不是嘴里这种暗香里透着腐气的味道。
“不好喝吗?”闻东弦见崇灏停杯了,颇有些意外,他自从认识崇灏,就发现他十分贪杯,什么酒都喜欢尝一尝,遇到好入口的就不会停下来,直到喝不动了为止。
他好奇地闻了一下壶里的酒,皱了皱眉。
作为丹师,他对成分和味道十分敏感,“你先等等。”说罢,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枚丹药,扔了进去,又用灵力化开,重新递给崇灏,“
现在可以喝了。”
酒里重新透出了浓烈的芬芳,除了原本应有的清甜,还多了一丝桂花的糯香,被赤焱灵火烤过的热气熏发了出来。
温热的酒液下肚,崇灏原本严肃又紧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真可爱啊……
闻东弦暗想道。
随即又觉得荒缪,自己竟然会觉得一只黑蛟化成的男人可爱……
崇灏抬头望向窗外西边的天空,双眉微皱,只见天边三道轻芒由远及近地飞掠而来,越过远山上空,向客栈的方向落下。
一看便是有人在大张旗鼓地御剑飞行而来。
“是夏思碣他们!”闻东弦站起了起来,起身便“哒哒哒”地飞奔下去。
一股劲风在客栈门口平地而起,几个青年修士一落地便不慎将客栈的招揽的木牌给打落了,老板骂骂咧咧地跑出来,一看几人衣衫不凡,立刻改为笑脸相迎,“几位客官里面请!”
一位身着鲜艳服饰的少年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客栈的环境,负手道,“不必了,我们要赶路,不便在此处停留。”
他看到闻东弦后,便将他一把拎了过来,“跟我们走!”
“思碣,等等,还有一个人。”闻东弦也不介意对方不礼貌的行为,仍然温和地解释,“我在传讯里跟你说了,他愿意跟我们合作。”
“一介散修而已,怎么有资格跟我们上清宗的人同行?”
“思碣,也不用这么武断,况且玄颐山情况复杂,多个人多一份助力!”另一个身材粗壮的黄衣青年反驳道。
“紫归,来历不明的人,是助力还是祸害,谁能担保?”夏思碣飞扬的眉竖了起来。
“咳,怎么没见芷容?”闻东弦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及时转移了话题。
“他在玄颐山下等我们。”夏思碣道。
此时,崇灏从客栈里缓步走了出来,立刻就被闻东弦拉到自己跟前,他整个人气势上的威慑,英俊但不苟言笑的脸庞,一双深棕色的眼眸淡定地扫视着几个人,一切都让他们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玄颐山下。
月明星稀的夜晚,几个人走到约定的巨岩下,却没有看到秦修淮的身影。
怕他出什么事,夏思碣当即燃了一张追踪符,几个人静静地寻入了山林中。
深山老林里,没有人烟的地方,突然传来巨大的钟鸣声,声音时重时隐,有种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
“这山上有寺庙?”闻东弦问道。
“追踪符指示的方向跟钟声一致!”夏思碣反而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夏思碣是上清宗宗主的关门小弟子,前途无量,资源逆天,修为除了后加入的崇灏当属他最高,几个人都默认他为小团体之首,基本不会悖逆他的决定。
追踪符燃尽之时,几道流光落在了山上一处残垣断壁上,几个人看向周遭的环境,从建筑的碎片依稀能辨认这里曾是香火鼎盛的庙宇。
“应芷在这里?”
“走,先到处看看!”
“这地方,根本不像有秘境或者灵宝现世的的样子……”
这处寺庙占地很广,屋舍分散在山坡上,都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墙基,只有位于中轴线上的大殿主体结构完整,外漆虽落,大门却还立着,半掩,里面黑乎乎的像是藏着什么不祥之物。
四个人分头行动,从四个方向地毯式搜索。
崇灏表面应下,转头脸上的表情就沉肃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藏着危险,早点离开才是上策。
这些临时聚起来的世家弟子死不死的关他什么事?
”啊,好疼!”闻东弦一声急切惨呼让他停了脚步。
“啧……”崇灏没来得及权衡利弊,脚步就自动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大雾。
闻东弦的身影分明近在咫尺,但声音却忽远忽近,崇灏眯着金色的眼眸破开迷障,一下子拽住了他的长袖,将他用力拉到了自己身侧。
“你怎么了?”崇灏问道。
闻东弦喘着气,碧色眼眸里透着恐惧,“有……有人……有很多人影,”他看了一眼崇灏,闭了闭眼平复心跳,“不……不太像活人……可能是鬼物或者别的妖邪。”
他指着的地方,正是庙宇大殿正门前方的空地,那里放着一个废弃的巨鼎,铜鼎爬满绿色,阴刻的纹路里满是深色污垢。
一束极亮的光柱拔地而起,瞬间刺破了周遭的黑暗,红衣的少年在光柱里衣袖翻飞,面带慈悲之象,迷雾逐渐褪去。
夏思碣睁开双目,吼道,“快到我这里来!这地方不对劲,大家不要走散了!”
“六合佛印……破一切妖邪……”崇灏看到少年手中祭出的金色法器,露出了一丝艳羡。
大宗门的底蕴真是深不见底,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好东西却不少。
难怪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到处乱闯,那是真有能傍身的宝贝。
而他……
“走,我们先过去!”闻东弦自然而然地反拽着崇灏。
几个年轻人重新背对背站在了一起,纷纷拔出了宝剑,脸上虽有惊惶之色,仍然隐隐围成了一个小型剑阵。
“刚才我的神识五感突然被蒙蔽,这里会不会是妖邪的陷阱?”应紫归最为狼狈,身上的衣服都不知被什么东西划拉了几下,发型也散乱了几分。
“芷容就在这里,就在咱们身后的宝殿里!”闻东弦突然指着后方说道。
夏思碣费力地不停向六合佛印输送灵力,维持着几米见方的佛光,在巨大的黑暗里,犹如一点随时会散的微光,摇曳不定。
他筑基后期的修为,驱使这种宝器太费灵力了!
意识到危险已经没有点晚了。
现在他们进退两难,要么先离开,要么只能闯一闯去救秦修淮!
“你如何确认?”夏思碣扭头高声问道。
闻东弦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掌心向上,竟然是一块碧玉碎片。
另外两人立刻认出这是秦修淮随身的配饰。
“上面还是水系灵力残留,这定是他遗落不久的。”
这也是一件宝物,有疗愈之效,想来也不可能是秦修淮故意落下的,大概是跟什么东西打了起来……
“我刚才又用了寻影追踪术,芷容在半个时辰前进了后面的主殿。”
闻东弦道。
“好,我们进去!”夏思碣咬牙道,“紫归注意周围,东弦你在中间,崇兄殿后!”
他匆忙布置了任务,手中金色剑芒爆长,直接指向了后面数十步之遥的主殿,一举劈开了摇摇欲坠的大门。
几个人陆陆续续踏门槛而入,立刻感觉到一股禁制的力量让他们的脚步,甚至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背后梁上降下一道暗门,发出颇为吓人的“呜呜”两声,凭空掩上,砰的一声合了起来。
主殿很宽敞,墙壁两侧一排排长冥灯依次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整个主殿,地面全部由黑色玉璧方型地砖铺就,空旷到渗人,可见之处连一尊可供祭拜的神像也没有,房梁和柱子上却刻着远古瑞兽的凸型浮雕,游龙、麒麟、饕餮……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接近数十米的台阶通往尽头深处的一处祭台,上面挂着几缕黑纱,挡住了祭台上的神像。
和外面的残垣断壁相比,这里看起来一尘不染,簇新得像是不在同一个时空。
“我们……是不是进入什么禁地了?”
应紫归的本命灵器是一把长枪,他个子虽粗壮,性格却是几个人里最胆怯谨慎的,此时他握枪的手心里都是汗,“芷容会在那后面?”
他们一进来就被台阶上的祭台吸引住了,如果这里有人,唯一能待的地方定然就是那个位置了。
但莫名的,他们的脚步放慢了。
黑纱被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吹得飘了起来,仿佛真的有人在那里。
“芷容?”应紫归小声道。
夏思碣却没那么有耐心,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踏上阶梯,金色剑芒的一道猛烈剑意一下子往前荡开,劈碎了那些飘荡的黑纱,后面神像终于显现出了真正的面目。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寺庙,而是墓室!”
应紫归倒吸一口凉气。
一面破旧灵牌,上面书写着数个字:爱妻云芝灵位。
闻东弦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似沉吟片刻,笃定道:“但芷容的气息就在这里。”
他走上去,抬起手,寻影术化成的纸鹤拍打着莹白的翅膀,飞上了祭台,绕着灵位转了一圈,突然向房梁上快速靠拢。
众人这才注意到祭台上方原本被黑纱遮住的的巨大壁龛。
“有禁制!”
一层闪着灵光的禁制被夏思碣用剑一碰就猛然反弹回来!
黑色的不详气息蔓延在四周。
夏思碣捏了一个决,将自己的剑和六合佛印一道祭出,剑意将禁制打碎,壁龛里的东西终于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盘腿而坐的人,穿着精致而繁复的新娘装,头上盖着一层红黑色的喜帕,金色的暗纹勾勒在底部,微光闪烁。
“芷容!”
他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像雕塑似的,闻东弦立刻上前接住了他。
他还有气息,但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毫无意识。
闻东弦给他喂了一粒丹药,运化药力之后,他才悠然转醒。
看到自己的同伴,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反而扭曲着一张矜贵的俊脸道,“快……快离开这里!这……这是陷阱……”
他的声音像是被一双手扼住了,憋得泛红,才勉强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随即,他的瞳孔翻转,白色的瞳仁突然占据了整双眼睛,嘴角也耷拉了下去。
闻东弦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背负起秦修淮,打算先把人扛着离开再说。
他冲夏思碣点点头,几个人小步跑着回到了大门处,才发现入口居然不见了。
原本是门的地方,竖立来半米高的石柱,上面雕刻着一个闭眼盘坐的女佣。
“这是怎么回事?”应紫归傻眼道。
夏思碣二话不说,长剑出鞘,劈砍上那个诡异的女佣,这一次,他突然被一股大力震了回来,那股透着黑气的力量,俨然是入口禁制的数倍。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脏腑受了伤。
一道青色的光芒将闻东弦背上的人卷了下来,在半空停留了一下,然后用力扔出去,直接精准地塞回了壁龛之上。
“别白费力气了,我们扛走了新娘,新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崇灏走到夏思碣面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指了指前方。
原来,在灵位的璧龛数十尺斜着对应的位置,还有另一个璧龛,因为处在阴暗角落,他们之中才没人注意。
现在,没人再敢轻举妄动去探一探那里是否还有人了。
因为,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不会再有活人了快。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不管芷容了吗?”应紫归小声道。
“那到不必。”
几个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了崇灏身上。
“如果我们几个合力,有没有机会强行破开禁制逃出去?”夏思碣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恐怕不行。”崇灏摇摇头,伸出手,“借你的六合佛印一用。”
“你要做什么?”应紫归先一步问道。
“墓室主人现在还没有对我们下杀手,必然是有求于人,我们不妨看看再说?”崇灏简言之。
夏思碣犹豫了一下,还是抹除了自己神识印记,递给了崇灏。
一层又一层的金光围绕在崇灏身边,扩散开来,金色眼眸透着妖异的光芒,浑身气势陡然强了很多,他双手掐决,整个祭殿里的重重迷障扭曲起来,陡然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那小小的灵位顶部投影出了巨幅画面。
唢呐声起,一鼎华盖小轿在山间小径被抬着进入玄颐山深处的寺庙,迎亲的队伍又长又又远,新娘从轿里抬脚下来,背影高大,步履从容,绕过大殿门前的巨鼎,红色厚重的正殿大门缓缓开启,一只白森森的骨手从地底钻了出来,搀扶着她进入桃花铺就的阶梯。
时值酷暑时节,二十几名僧人站在宝殿东南侧的玄阴池里,对着前来的宾客笑脸相迎,邀约消暑。
那些僧人都不是活人,而是“蛙僧”。
接受邀约下,活人入玄阴池,就会生病。
熙熙攘攘的宾客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瞬间就挤满了庙宇,充满欢喜祝福的燃香插进了正殿前的庙宇。
整个庙宇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聚魂阵,凡人的魂力化为具象的金色丝线向鼎里聚拢,又通过地下复杂的阵法转换聚集在了那位迎接新娘的青年僧人身上,他身上佛光璀璨,面容庄严,狭长的双目里隐藏着喜悦。
这些办宾客好像被什么蒙蔽了似的根本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喜乐奏起,黄昏近夜,仪式开始了。
一名穿着袈裟的青年男子,面容模糊不清,额间纹着一点血色的曼陀罗花,缓缓走出来,上前来牵住了新娘的手。
新娘白皙透明的手腕上,金色的四连环首尾相接,灵光璀璨。
几只姑获鸟从远方飞来,嘴里衔着红色的宝物,纷纷落在了庙宇的屋顶。
随后,变故陡生。
新娘撑开婚服变成了一只黄色的狐狸,金黄色的毛发覆盖全身,背上长着一只角,足足有数十尺高,粗壮的四肢上布满鳞片,每只脚踝上都有一只金环绕着,托举它浮在半空。
“你不是云芝?”僧人脸色一变。
“云芝在吾腹中,神魂与吾融为一体,你们便在冥府相会吧。”狐狸口吐人语。
这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妖兽“乘黄”。
传说同时有上古时期是九尾狐与麒麟的血脉。
因血脉强大而天生神力,口衔赤莲灵火,脚踏钧天雷环,喜食妖鬼,然后幻化成他们的样子继续四处猎食。
这青年僧人虽然是人的模样,却透着妖异,他闻言二话不说,双目赤红,一掌拍向地面,只见无数棺材从地底下破开地板飞了出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
将乘黄围了起来。
“五行罗刹阵!”僧人袈裟翻飞,双掌捏诀,灵力拼命灌注进阵法。
转眼间天地变色,雷云滚滚,一面巨大魂幡从空中降下来,无数阴鬼长着血盆大口呼嚎着向金狐冲来,乘黄口吐赤焰,全身包裹着雷光护体,直接对着阵中的僧人张口罩了下来!
寺庙塌陷,无数宾客混乱出逃,在赤焰和雷光中爆成了飞溅的血肉。
魂力化为的供养难以支撑僧人孤注一掷的反抗,袈裟上全是他吐出的黑色血迹。
这场斗争的最后,乘黄被白骨巨爪生生剖开,内丹被捏碎,而僧人也被拦腰屠戮,魂幡破碎,他用最后的一点灵力将原本准备与妻子共眠的坟冢起出,早前布下的重重禁制自行运转,迷障雾起,从此生死同命,再也无人来打扰。
画面一转。
十年前,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神秘人修复了此处的阵法。
他带着金色的面具,背着一把长剑,娴熟地重新布置了相似的五行聚魂阵,还在寺庙周围设下设下十六具棺材,将修道之人的尸体放入,棺木上刻下“缚煞”阵纹,整个玄颐山地下阴脉被打通,汲取了方圆几百里活人魂里,直至蔓延到了山下的凌云镇。
凡人无法察觉异常,但长年累月被吸食魂力,寿命都有所缩短,而往来的修道者很容易被灵宝的传言吸引来。
灵位上空的幻象消失,崇灏收回了六合佛印,“这就是最近凌云镇的修道者莫名失踪的缘由,他们的结局大概率就是被收入那十六具棺木中,成为这聚魂阵的养料。”
几个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这里的异常估计已经引起大宗门的注意了,也许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偶然经凌云镇的道友,心存侥幸,可能是被所谓宝物吸引,孤身闯入,实力不济自然就只有身死一途。”
应紫归和闻东弦面面相觑,这暗指的不就是秦修淮吗?
“但是他还算幸运,”崇灏斜睨了下地上的秦修淮,“墓室主人放过了他。”
“墓室主人难道还活着?”
“他虽本就是非人之物,在那种战斗下也不可能存活,现在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一丝残余的神魂了。”崇灏抬头望了望属于新郎的璧龛。
似乎为了回应的他的猜测。
另一侧壁龛上的新郎塑像自发摔了下来,虚空中化为一个僧人的虚影,他双手作揖,空灵之声回荡在殿中,“贫僧佛号,念空,,诸位若想活着,需满足我一点私欲。”
他侧头看了一眼祭台上灵位,“云芝是我佛台殿前阶下的一株灵芝,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方化为人形与我相遇,一千五百年我日日从她身边经过,却从未注意。直到我们定情,乘黄袭身她被吞噬,我仍旧不在。”
“如今我将她残魂锁在这捧根土之上,我惟有一愿,选一五行灵根之人替她将婚礼完成,用魂幡修补她的残魂,助她重入六道轮回,此后念空执念消失,五行罗刹阵崩塌,你们自然能逃出生天。”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人扮做成新娘在那个灵位,替代新娘完成婚礼,只要婚礼能顺利结束,墓室主人的怨恨就会消失,魂归天地,
他们不但能出去,还能得到他洞府里留下的
馈赠。
夏思碣是火系单灵根,而水土双灵根的应紫归,火土双灵根的闻东弦,以及金火土三灵根的秦修淮都是合适的“新娘”人选。
“不知前辈是什么灵根?”夏思碣沉吟了下,目光转向了崇灏。
应紫归已经开始默默地往后面躲了,闻东弦则低着头一心一意照顾秦修淮,仿佛没有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
“雷火双灵根。”崇灏随口胡诌道。
夏思碣吐了一口气,扫视了一圈,“那谁去?”
“谁最没用谁去啊!”应紫归指了指闻东弦,理所应当道,“再说我们具是男子,他那个模样的看起来才更像新娘吧。”
他故意将自己长枪挥转了几下,灵气灼烧空气化成的起浪正好就撩了闻东弦的长发。
闻东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站了起来淡定地拂了衣摆,“呵,这里不是苍阳门,不是你应小公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应紫归是修真界主流门派之一苍阳门的核心内门弟子,他的师祖是苍阳门三大长老之一,从小到大都被捧在同辈人最顶端的位置。
几个人里面,出身最不起眼的就是闻东弦了,柿子拿最软的捏,应紫归理所当然认为这种危险差事只能落在闻东弦头上。
“要不是天衍宗没落,你一个旁系子弟怎会有机会参加仙盟比试,靠着灵火的一点优势,侥幸赢过孤芳谷的季鸣慧,得到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这一路上收了不少灵材灵宝,没见你炼制出什么珍贵的丹药,到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来护着你。”他毫不客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