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了崇灏身上。
“如果我们几个合力,有没有机会强行破开禁制逃出去?”夏思碣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恐怕不行。”崇灏摇摇头,伸出手,“借你的六合佛印一用。”
“你要做什么?”应紫归先一步问道。
“墓室主人现在还没有对我们下杀手,必然是有求于人,我们不妨看看再说?”崇灏简言之。
夏思碣犹豫了一下,还是抹除了自己神识印记,递给了崇灏。
一层又一层的金光围绕在崇灏身边,扩散开来,金色眼眸透着妖异的光芒,浑身气势陡然强了很多,他双手掐决,整个祭殿里的重重迷障扭曲起来,陡然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那小小的灵位顶部投影出了巨幅画面。
唢呐声起,一鼎华盖小轿在山间小径被抬着进入玄颐山深处的寺庙,迎亲的队伍又长又又远,新娘从轿里抬脚下来,背影高大,步履从容,绕过大殿门前的巨鼎,红色厚重的正殿大门缓缓开启,一只白森森的骨手从地底钻了出来,搀扶着她进入桃花铺就的阶梯。
时值酷暑时节,二十几名僧人站在宝殿东南侧的玄阴池里,对着前来的宾客笑脸相迎,邀约消暑。
那些僧人都不是活人,而是“蛙僧”。
接受邀约下,活人入玄阴池,就会生病。
熙熙攘攘的宾客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瞬间就挤满了庙宇,充满欢喜祝福的燃香插进了正殿前的庙宇。
整个庙宇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聚魂阵,凡人的魂力化为具象的金色丝线向鼎里聚拢,又通过地下复杂的阵法转换聚集在了那位迎接新娘的青年僧人身上,他身上佛光璀璨,面容庄严,狭长的双目里隐藏着喜悦。
这些办宾客好像被什么蒙蔽了似的根本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喜乐奏起,黄昏近夜,仪式开始了。
一名穿着袈裟的青年男子,面容模糊不清,额间纹着一点血色的曼陀罗花,缓缓走出来,上前来牵住了新娘的手。
新娘白皙透明的手腕上,金色的四连环首尾相接,灵光璀璨。
几只姑获鸟从远方飞来,嘴里衔着红色的宝物,纷纷落在了庙宇的屋顶。
随后,变故陡生。
新娘撑开婚服变成了一只黄色的狐狸,金黄色的毛发覆盖全身,背上长着一只角,足足有数十尺高,粗壮的四肢上布满鳞片,每只脚踝上都有一只金环绕着,托举它浮在半空。
“你不是云芝?”僧人脸色一变。
“云芝在吾腹中,神魂与吾融为一体,你们便在冥府相会吧。”狐狸口吐人语。
这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妖兽“乘黄”。
传说同时有上古时期是九尾狐与麒麟的血脉。
因血脉强大而天生神力,口衔赤莲灵火,脚踏钧天雷环,喜食妖鬼,然后幻化成他们的样子继续四处猎食。
这青年僧人虽然是人的模样,却透着妖异,他闻言二话不说,双目赤红,一掌拍向地面,只见无数棺材从地底下破开地板飞了出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
将乘黄围了起来。
“五行罗刹阵!”僧人袈裟翻飞,双掌捏诀,灵力拼命灌注进阵法。
转眼间天地变色,雷云滚滚,一面巨大魂幡从空中降下来,无数阴鬼长着血盆大口呼嚎着向金狐冲来,乘黄口吐赤焰,全身包裹着雷光护体,直接对着阵中的僧人张口罩了下来!
寺庙塌陷,无数宾客混乱出逃,在赤焰和雷光中爆成了飞溅的血肉。
魂力化为的供养难以支撑僧人孤注一掷的反抗,袈裟上全是他吐出的黑色血迹。
这场斗争的最后,乘黄被白骨巨爪生生剖开,内丹被捏碎,而僧人也被拦腰屠戮,魂幡破碎,他用最后的一点灵力将原本准备与妻子共眠的坟冢起出,早前布下的重重禁制自行运转,迷障雾起,从此生死同命,再也无人来打扰。
画面一转。
十年前,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神秘人修复了此处的阵法。
他带着金色的面具,背着一把长剑,娴熟地重新布置了相似的五行聚魂阵,还在寺庙周围设下设下十六具棺材,将修道之人的尸体放入,棺木上刻下“缚煞”阵纹,整个玄颐山地下阴脉被打通,汲取了方圆几百里活人魂里,直至蔓延到了山下的凌云镇。
凡人无法察觉异常,但长年累月被吸食魂力,寿命都有所缩短,而往来的修道者很容易被灵宝的传言吸引来。
灵位上空的幻象消失,崇灏收回了六合佛印,“这就是最近凌云镇的修道者莫名失踪的缘由,他们的结局大概率就是被收入那十六具棺木中,成为这聚魂阵的养料。”
几个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这里的异常估计已经引起大宗门的注意了,也许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偶然经凌云镇的道友,心存侥幸,可能是被所谓宝物吸引,孤身闯入,实力不济自然就只有身死一途。”
应紫归和闻东弦面面相觑,这暗指的不就是秦修淮吗?
“但是他还算幸运,”崇灏斜睨了下地上的秦修淮,“墓室主人放过了他。”
“墓室主人难道还活着?”
“他虽本就是非人之物,在那种战斗下也不可能存活,现在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一丝残余的神魂了。”崇灏抬头望了望属于新郎的璧龛。
似乎为了回应的他的猜测。
另一侧壁龛上的新郎塑像自发摔了下来,虚空中化为一个僧人的虚影,他双手作揖,空灵之声回荡在殿中,“贫僧佛号,念空,,诸位若想活着,需满足我一点私欲。”
他侧头看了一眼祭台上灵位,“云芝是我佛台殿前阶下的一株灵芝,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方化为人形与我相遇,一千五百年我日日从她身边经过,却从未注意。直到我们定情,乘黄袭身她被吞噬,我仍旧不在。”
“如今我将她残魂锁在这捧根土之上,我惟有一愿,选一五行灵根之人替她将婚礼完成,用魂幡修补她的残魂,助她重入六道轮回,此后念空执念消失,五行罗刹阵崩塌,你们自然能逃出生天。”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人扮做成新娘在那个灵位,替代新娘完成婚礼,只要婚礼能顺利结束,墓室主人的怨恨就会消失,魂归天地,
他们不但能出去,还能得到他洞府里留下的
馈赠。
夏思碣是火系单灵根,而水土双灵根的应紫归,火土双灵根的闻东弦,以及金火土三灵根的秦修淮都是合适的“新娘”人选。
“不知前辈是什么灵根?”夏思碣沉吟了下,目光转向了崇灏。
应紫归已经开始默默地往后面躲了,闻东弦则低着头一心一意照顾秦修淮,仿佛没有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
“雷火双灵根。”崇灏随口胡诌道。
夏思碣吐了一口气,扫视了一圈,“那谁去?”
“谁最没用谁去啊!”应紫归指了指闻东弦,理所应当道,“再说我们具是男子,他那个模样的看起来才更像新娘吧。”
他故意将自己长枪挥转了几下,灵气灼烧空气化成的起浪正好就撩了闻东弦的长发。
闻东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站了起来淡定地拂了衣摆,“呵,这里不是苍阳门,不是你应小公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应紫归是修真界主流门派之一苍阳门的核心内门弟子,他的师祖是苍阳门三大长老之一,从小到大都被捧在同辈人最顶端的位置。
几个人里面,出身最不起眼的就是闻东弦了,柿子拿最软的捏,应紫归理所当然认为这种危险差事只能落在闻东弦头上。
“要不是天衍宗没落,你一个旁系子弟怎会有机会参加仙盟比试,靠着灵火的一点优势,侥幸赢过孤芳谷的季鸣慧,得到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这一路上收了不少灵材灵宝,没见你炼制出什么珍贵的丹药,到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来护着你。”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看似在反驳,其实也在对夏思碣说清利弊,显然,只要夏思碣点头,闻东弦本人的想法也并不重要。
而他故意提到季鸣慧,是因为她是夏思碣的未来道侣,二人早已被宗门定下了亲事,只不过还没有正式举办结侣仪式而已。
在早前仙盟举办的比试大会里,闻东弦在炼丹组挤兑掉了季鸣慧获得第一,才得到这次历练机会,很难说在这件事情上夏思碣没有一点芥蒂。
“不要吵了,”夏思碣捂着太阳穴,蹙眉思忖,扭头拍了拍闻东弦的肩膀,“东弦,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再想其他办法吧。”
闻东弦碧绿色的眼眸里波涛暗涌,又硬生生压下了不甘,最终苦笑着应道,“好,我去。”
崇灏将几个人的小心思看到眼里,却不予置评。
闻东弦地位尴尬,实力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换做是他也会选择咽下这口气。
念空虚影站立的石璧尽头凭空出现一条向下的通道,黑漆漆的,只能看到细长的青色阶梯环绕而下。
两侧的墙壁黑纱摇曳,黑色的”喜”字屏风半透明浮在半空中,看起来诡谲而危险。
青色的鬼火悠悠然化作灯盏在墙壁两侧燃烧,勉强照亮了通路。
闻东弦抿唇缓缓走了过去。
“我们不跟上去了吧?”应紫归左顾右看,小声提议道。
夏思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样,又转向崇灏,迟疑道,”前辈?”
“我在前面充当司仪,你们在后面跟着。”
崇灏说罢,从怀里拿出几套黄色纸符分发给他们,“大的灵符贴身藏好,能辟鬼气,小的灵符遇到危险念咒挥出,能助你们遁逃。”
唢呐鼓乐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一如他们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样。
闻东弦走在最前面,随着他踏上石阶,他身上的衣饰突然就变了。
燕脂红外袍雪缎衬里,衣裾以金线绣枫叶,腰封绣云鹤纹,缀着两枚明光铮亮的小金币,衬得他的腰细腿长,背影清冷淡雅。
“阶梯上布置着未知的结界,里面你们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崇灏警告道,然后将另外两个人推搡了进去。
穿进一层水纹似的涟漪扭曲的空间,他们完全进入了幻境。
这里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拱殿,无数长明灯将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房梁墙壁披红结彩,八盏大喜烛燃烧时发出噼啪轻响。
台阶尽头隐约站着一个身穿吉服的男子。
闻东弦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步履机械缓慢,双眼毫无焦距,成了一片诡异的纯黑色。
崇灏也换上了黑色的司仪服,手里捧上一盏龙凤环绕的巨大红烛,他的手脚四肢都已不受自己控制。
他紧紧跟住了闻东弦的步伐,而身旁两侧的雾气之中,七对没有五官的金童玉女,正唱诵的祝词,簇拥着他们,形成了长长的送亲队伍。
“四季轮回无人问,五福临门皆是幻,一纸婚书定阴阳,冥魂娶亲夜未央。”
“吉时已到!”
一波波唱诵的声浪越来越大,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之上,让人渐渐忘了自己的存在,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转化成某种强大的契约之力直达宇宙。
闻东弦摇摇曳曳走到新郎跟前,半边身体隐藏在暗色里的妖僧对他伸出了手。
夏思碣和应紫归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随在队伍里,脸色惨白,已经全无意识。
崇灏修已经是元婴期,即将面临化龙劫,他的神识远比同修为的道修强韧,故而还能保持清醒,便也放任自己被某种力量牵引动作,嘴里开始一波三折地念唱词。
伤魂鸟尖啸着从拱顶的壁画里飞出来,血红色翅膀洒落着金光闪闪的水滴,落在地上,台阶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百合花。
崇灏心下一震,猛然间自主抬头望去。
原来,拱顶上巨大而连绵不绝地壁画是一面巨型招魂幡。
天界部分画在顶部,右上角一轮红日,日中有一只金乌,日下的扶桑树间,还有八个太阳下,左上角一弯新月,月上刻画着蟾蜍和玉兔。
日月之间,端坐着一个人首蛇身披发的天神,一条黑色长尾自环与周围。
男子面向西方跪下,左边身侧侍从抬着跟着各种异兽尸骨,右边侍从头顶八字型的罄正在奏乐。
人间之下有地君赤身裸体,双手举起白色祭台,脚下黄泉滔滔,踩着鲸鲵,胯下有蛇,混乱阴沉。
金色的瞳孔紧缩,直接竖立起来!
他猛然意识道,这鬼道的妖僧不是要利用闻东弦修补“云芝”的魂魄,而是要用闻东弦的身体作为容器,替“云芝”招魂!
一旦仪式完成,婚约昭告天地,闻东弦就会彻底被“云芝”占据身体,而自己的魂魄将硬生生被拽入黄泉!
他们都被骗了!
崇灏顾不得许多,他调用起全身灵力,强行冲破桎梏,烛阴骨鞭莹绿色的光芒闪电般劈向那妖僧的同时,又飞身上前拽开了闻东弦。
“送入洞房!”尖啸的唱诵词变了调,声浪却越来越大。
伤魂鸟越来越多,全部盘旋在上空。
妖僧转过头从黑暗里显露出了真身,身穿吉服,面孔白得像金纸,额间的曼陀罗花在一瞬间绽放,红色的花瓣爬满了整张脸,恐怖异常,他似笑非笑,“只差最后一步了,你若是不识相,那只好送你下黄泉了。”
说罢,他伸手为爪,五指上的指甲长达半尺,猛然脱出形成尖利的骨刺,在冥火裹挟中为一道道青色流光,直接冲崇灏面门而来!
崇灏将闻东弦紧紧抱在怀里闪躲到了半空,身形之快,犹如闪电。
他挥起骨鞭织成罗网,快速地将那些骨刺击散,同时身上飞出十几道黄符,隐隐约约形成一个护身阵。
无数骨刺像有生命似的,落地之前生生折了弯,追着崇灏的身形飞了过来,发出尖锐的嗡鸣。
崇灏祭出镜裂连环,从头到脚将他们两人护了起来,骨刺撞到护环上发出尖锐的磨骨声,灵火四溅。
烛阴骨鞭伤不了妖僧半分,而他的灵力却被镜裂连环不断消耗。
他们就如同瓮中之鳖。
妖僧周围的冥火大盛,拱顶壁上的招魂幡不断有幽冥异兽出来,源源不断从黄泉里飞出来,眼冒绿光地绕在崇灏周边,啃食着金光闪闪的镜裂连环。
“你到底是什么人?!”
崇灏大声问道,心中涌起来一股恐惧之感。
这妖僧绝不是普通的鬼修!
他好像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他为了维持镜裂连环,需要不断地催动灵力修补被啃食出来的护身罩缺口。
不行,这样下去是没有用的。
妖僧满是曼陀罗花的脸庞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高高扬起双臂,做了一个结印的手势。
他们被洪流般的幽冥异兽推搡着进入一个漩涡状的秘境入口。
里面黑雾沉沉,腥风四起,还有令人胆寒的鬼嚎声传出来。
是“赢勾”!
他终于想起来了,妖僧的真实身份!
赢勾一族不是普通的鬼修,而是上古时期神的奴仆。
传闻赢勾一族在神的指示下守护黄泉路,但时日一长,受够了暗无天日日复一日的生活,便在黄泉岸边跟异兽犼结契融合,逃离了幽冥界。
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没想到如今还有存在南禹大陆的赢勾后人修行鬼道,他们天生能沟通阴阳,召唤幽冥异兽为己所用,却隐居在此处伪装成香火鼎盛的寺庙,替人消灾的同时,吸纳凡人魂力。
如果不是起了妄念,要跟妖灵“云芝”结侣,恐怕也不会遭遇“乘黄”袭击,更不会继续被神秘人利用,被禁锢在这里,成为转移收集魂力的工具。
现在只有一个逃脱的方法了。
崇灏将体内的全部灵力集中在内丹上,金色的光芒从浑身上下结成光束迸发出来,他的眼瞳彻底变成了金色,皮肤上也冒出了一片片硬质的龙鳞片。
巨大的尾巴从他的双腿幻化而来,很快生长到了数十米,猛然一摆尾,便将拱顶的撞击得粉碎。
“竟然是蛟!”念空脸上露出异色,随后变得狠厉起来,“不过,可惜,你还未化成龙,不足以与我抗衡!”
漫天飞舞的冥火拧成了一股滚滚洪流,幽冥异兽纷纷被裹挟进去,转眼间竟然形成了一条巨龙的虚影,以山崩海啸之势向崇灏他们冲了过来。
崇灏还未完全化为本体,也来不及躲避,只能催动灵力,识海里的世界仿佛天崩地裂,蛟珠发出的光芒甚至开始伤害他的本体,很快,他身前出现了黑色巨蛟的虚影,恐怖的怒吼声将拱顶继续撕裂,砖石纷纷下坠!
龙五行至阳,是所有阴邪之物的克星,可惜,就像念空所说,他还未化龙,就算化为了本体恐怕也挡不住念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