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释冉是黎家老夫人去山上寺庙礼佛时,捡回来的小小弃婴,与她的小孙子黎暮辞差不多年纪,老夫人便为他取名为释冉,让他当黎暮辞的玩伴一起长大。
释冉性格老实认真,练武时,黎暮辞常常耍赖,窝在固吹白怀里偷懒,只有释冉在结结实实地扎马步,黎暮辞拉他一同玩耍,他摇了摇头道:“我要好好练武,有了功夫才能保护小少爷。”
老夫人把他捡回来养大,他名义上是黎暮辞的随从,实际上在黎家也是过着像少爷一样的日子长大的,黎家从不亏待他,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释冉无法回报这种恩情,只想练就一身武艺,能够保护小少爷黎暮辞。
在他们十二岁的时候,大将军和夫人大吵一架,他和小少爷躲在书房里看着他们。吵着吵着,夫人抄起一旁的长剑意欲杀入宫中,大将军拦下她,低声怒斥:“你冷静一点,如果你此刻冲动行事,不仅救不了吹白,还会害了你自己!”
黎夫人咬牙道:“你这义兄好生糊涂,你以为把吹白引荐给皇帝是为了他的仕途着想,薛成海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吹白进宫是万劫不复啊!”
黎骁痛悔:“我以为吹白努力读书只为致仕,他一生抱负只想辅佐明君海晏河清,我向陛下引荐他,不过是想让他的仕途好走一点,不想埋没他的才华,我不知道皇帝竟然……是我对不起小白,是我害了他!”
黎夫人道:“你这个当义兄的亲手推他入火坑,他为着你的救命之恩甘愿受苦,遭了大难也不肯诉于我们知,如今皇帝身边尽是些奸佞小人,几个皇子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大夏迟早要亡,你不如跟我回北齐,我们把小白带走,再也不叫他受这些腌臜事拖累。”
黎骁道:“你不要冲动,此时并不是良机,皇帝手里牢牢地捏着三十万大军,我们黎家军充其量不过二万有余,这时候去齐国,无疑以卵击石,暂且忍耐一些时日,等我部署完,再杀进宫中救出小白!”
黎夫人啐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
黎骁抚额:“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如今我们身后有整个黎家,父亲母亲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跋涉,妄言和暮辞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身后还有两万将士和他们家人的性命,我不能带着他们去送死啊!”
黎夫人道:“倒不如直接反了,把昏君拉下宝座,扶持……”想了半天,皇帝还剩下的六个皇子里,竟是挑不出一个出色的皇子可以继承大统,而夏国向来没有女子继位的先例,就算有,公主们也都出嫁,资质平庸,对朝政一概不通,又如何治理国家。
黎骁安抚她道:“等时机成熟,我定会把小白救出来。”
大将军和夫人这一番争吵,并不知道落入了躲在书房密道里的释冉与黎暮辞耳中。
他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年少的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曲直,但隐隐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阴霾。
这番争吵之后过了月余,黎夫人突然连夜出走,悄悄地离开了大夏,黎骁对外宣称夫人得了急病去世,此后释冉再也没有见过夫人。
释冉胸中惶惑不安,在黎暮辞十七岁时,皇帝命黎暮辞进宫伴驾,封为黎妃,面对如此折辱,黎骁依然沉默,拦下了怒火滔天的黎妄言,默默地看了次子一眼。
黎暮辞知道,父亲还需要时间,母亲潜回北齐之后下落不明,这些年父亲一直在悄悄地寻找母亲的下落,父亲虽是镇北大将军,可手中实际可以调用的兵力不过是他自己培养起来的黎家军,他们此时若反抗夏帝,要么就是举家潜逃齐国,要么就是孤注一掷和夏帝拼了,但是两万对三十万,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胜算。
黎暮辞别无选择,只能遵旨进宫。
释冉跟着黎暮辞一起进宫想着多少有个人可以保护小少爷,但是释冉还是太天真了,有时候一身武艺敌不过高高在上的皇权,他被几个皇子找了借口派去跑腿,等他用了一日一夜紧赶慢赶赶回宫中,他的小少爷已经被十六皇子压在床上破了身子。
十六皇子……从没想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男人,有一天会夺取皇位,成为夏国的君主。
释冉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天真愚蠢,他轻易地离开了黎暮辞的身边,导致黎暮辞被人趁虚而入,释冉想要杀了薛御,薛御却笑笑道:“你若是此时杀了我,你们黎家的大计便会毁于一旦,你确定要违抗黎大将军的命令吗?”
彼时,薛御与黎骁密谈一夜,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黎家上下站到了薛御的身后,全力扶持他夺嫡,释冉不能坏了大将军的大事,只得咬牙忍下怒火,默默地守护在黎暮辞身侧。
等到薛御大事已成,登上皇位,黎家被加封了忠烈侯,一时风光无两,同为薛御党的祝家和贺家,都献上了自家的小姐公子为薛御填充后宫,薛御都给了他们除了皇后之外最高的地位,然而他们家小少爷,被薛御玩弄了三年,却依然还是冷宫里的黎妃,薛御没有尊封他为太侍君或者太妃,也不把他收入自己后宫,黎暮辞被软禁在了北宫。
释冉知道黎暮辞怀了身孕,但黎暮辞并不打算告诉薛御,薛御给黎暮辞下了封锁内力的药物,黎暮辞没有内力,再加上怀着孩子,无法逃走,直到将近临盆,才得知黎家被固吹白污蔑通敌叛国,男丁满门抄斩,女眷关进掖庭为奴,一夕之间,黎家上下,家破人亡。
释冉不知道这是不是固吹白对黎家的报复,报复黎骁将他亲手送到了先帝的床上任人凌辱。
行刑那日,黎暮辞跪在固吹白面前拼命磕头,只求他念在往日情分,至少让他上前再见祖父、父亲和兄长一面,固吹白无动于衷,一声令下,三颗脑袋滚落尘土。
在释冉的记忆中,小少爷的‘小白哥哥’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和善的人,他会笑眯眯地看着小少爷对他撒娇,会带小少爷和他,偷偷溜出府去买糖葫芦吃,固吹白曾经摸着他的脑袋劝道:“阿冉,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也要适当的休息休息,小孩子就该是玩闹的时候,学大人那么深沉做什么。”
释冉看着曾经那个会温柔抚摸他脑袋的大哥哥,变成了如今那个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书房的密室里,听见大将军与夫人说的那句‘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释冉闭上眼,任眼泪流淌在颊边。
究竟是谁对不起谁,谁又欠了谁,如今早已恩怨难分,孽障丛生。
中篇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场浩劫中,黎妄言却被人救了出来。
慧王薛岚用一个死囚代替了黎妄言,他命人将死囚易容成黎妄言的样子,进了天牢将黎妄言换了出来,等薛御发现黎妄言被人调包逃走时,薛岚直挺挺地跪在薛御面前,直接承认了是自己放走了黎妄言。
薛御气得一脚踹在薛岚肚子上抡起鞭子就抽,薛岚倒在地上吃痛哀叫起来,一边还嚷嚷着:“母后快来救孩儿啊,皇兄要杀了孩儿,还要杀了孩儿腹中的孩子!”
薛岚是姜太后养大的,自是疼爱万分,连一点痛都不忍他受,姜太后匆匆赶来,挡下薛御的鞭子,怒道:“皇上,你这是要打死岚儿吗?你不如先把哀家打死吧!”
薛御到底不敢对太后动手,只得怒道:“太后这是要把他宠坏了,他都敢把通敌叛国的罪臣给放跑了,朕看他不教训是不行了。”
薛岚叫道:“妄言哥才不是通敌叛国的罪臣呢!黎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我不管!反正他是我未来夫君,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皇兄你今日打死我,就是一尸两命,你打吧,我这就下去陪我们娘亲去!”
这话一出,薛御只得放下鞭子,他的亲娘临终前要他好好保护弟弟,他即使再气,也不能伤害薛岚。至于什么腹中孩子,薛御知道他在胡诌,他弟弟是个正常男孩子,哪里能怀孩子,更何况人家黎妄言根本看不上他,怎么可能碰他。
只有这傻小子还在痴心妄想,想嫁给黎妄言。
不能朝薛岚出气,薛御的怒火只能朝别人发泄,黎暮辞又成了出气筒,还未出月子,薛御便将他压在床上百般折磨,黎暮辞意欲咬舌自尽,薛御捏住他的下巴,威胁道:“你敢死,我就把你祖父和父亲的尸骨挖出来鞭尸。”
黎暮辞再也不敢自尽,只得日日夜夜承受着薛御的各种凌辱。
大皇子百日宴的时候,薛御难得大发慈悲,将黎暮辞放了出来,一起到慈寿宫参加薛景延的百日宴,黎暮辞看着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心中涌出一股悲伤,景延和他的孩子同一天降临,两个孩子都因母体的先天不足而孱弱无比,他们都需要紫玉丹,薛御选择了景延,舍弃了他的孩子。
他并不怨恨景延,孩子没有错,紫玉丹只有一颗,他多么希望至少让他看一眼那个刚出世便没了气息的孩子啊。
百日宴上突生变故,嬷嬷粗心,将要喂给景延喝的赐福水,放在了太后的桌案上,太后不疑有他,喝下之后却口吐黑血,昏迷过去。
薛御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查来查去,结果倒成了黎暮辞因嫉恨薛景延,想要毒死这个孩子,便命释冉从宫外弄来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下在孩子的赐福水中,不料却被粗心的嬷嬷弄错,放在了太后的桌子上。
彼时,黎暮辞身边有一近侍名为方亭,这个方亭曾经是宫外一处园子里唱戏的名角,因容貌有几分像固吹白,被薛御带回宫中,丢给黎暮辞做侍从。他从人群中走出,跪在薛御面前,一一详述了黎暮辞是如何指使释冉从宫外弄来毒药,意图谋害皇子。
再加上,薛御派人搜索北宫,果真从黎暮辞的寝宫里搜出了一包一模一样的毒药,人证物证俱在,黎暮辞百口莫辩。
薛御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路提着黎暮辞来到北宫,一把将他丢在床上,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黎暮辞被他大力搡在床上,手臂生疼,闻言回道:“毒药不是我的,我没有害景延之心。”
薛御冷笑:“你心里怨恨我拿紫玉丹救景延而不救你的孩子,所以你把怨恨都发泄在景延身上对吗?”
“胡说!我怎么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黎暮辞撑起身子怒视他:“你不要听信别人的片面之词。”
“片面之词,”薛御说道:“这宫里上下,只有你有杀害景延的动机,还敢说不是你。是不是要我对释冉用刑,你才肯说实话?”
黎暮辞急忙喊道:“你不许对释冉动手,跟释冉无关,你放了释冉!”
薛御大怒:“释冉,释冉!你口口声声念叨着释冉,莫非你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你才如此袒护他?”
黎暮辞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薛御怎么能这样污蔑他,他和释冉从小一起长大,是家人手足一样的情分,只有薛御才会把人想得那么不堪。
黎暮辞懒得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吭声,但是薛御更气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倔强样子,口不择言道:“你说你和释冉清白,那你怀孕为什么只让他一人知晓?怪不得你那时候天天干呕,我还以为你吃坏了肚子,你俩日日在一处,面对你这样的身子,他怎么可能把持得住,不曾想你竟是怀了一个孽种---------”
“住口!”黎暮辞见他如此污言秽语,索性气道:“是啊,我们日日私通,在这北宫好不快活,皇上是不是也想加入进来!”
薛御被他气得失去理智,下令廖远山,将释冉的武功废去,送去关着黎老夫人的别院,日日受刑。
下篇
黎暮辞不敢再闹,他身边的人只剩下祖母和释冉,薛御把他们关在别院严加看守,等于捏住了他的软肋,兄长黎妄言被薛岚放走之后下落不明,黎暮辞只得在北宫里煎熬着,时不时地被允许去别院探望祖母和释冉,他心里明白,薛御是想让他看到祖母和释冉还留有性命,好让他乖乖听话,做一个玩物,不然他早就自绝,跟随祖父父亲一起去了。
他的忍辱负重,终于换来了薛御亲口承诺,让释冉免受十日刑罚。
他不知道释冉每天都在受些什么样的刑,但想来薛御也不会让他好过,每次他去别院时,释冉总是强忍着一身的伤痛安慰他,悄悄地低语:“小少爷,你要好好活下去,大少爷一定是去齐国找夫人了,等他们回来,一定会让薛御付出代价。”
黎暮辞点头,是啊,他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为黎家上下报仇雪恨。
即便要他做薛御的胯下玩物,他也在所不惜。
黎暮辞已经很久没能来别院了,释冉不知道外面今夕是何年,他每天被长长的锁链锁在别院的水牢里,除了吃饭如厕之外,剩下的时间,单日鞭刑,双日针刑,行刑的侍卫,是薛御手下心腹,释冉被抽得体无完肤,当中会隔几日有侍卫来替他上药,待他伤差不多快好了,又开始新一轮的酷刑,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水牢的门被推开,释冉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他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住,所以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这人的脚步声和以往的那些侍卫有所不同,释冉振了振神,准备承受今日的刑罚。
来人在他面前站定,似乎在打量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奉皇上口谕,释冉免十日刑罚。”
释冉一愣,他没有想到薛御竟然免他十日受刑,但是按照他对薛御的了解,这多半是少爷委屈了自己给他求来的恩典,他不觉得庆幸,反而心中难过,他能免刑,代表着少爷一定用自己取悦了薛御,才使得薛御能下令免他刑罚。
他情愿不要这样的恩惠,但是若他浪费这十日,岂不是辜负了少爷的一片苦心。
释冉想着,既然这十日免于受刑,他是否可以卸下锁链,去看一看老夫人。
不料他还没想完,忽听来人又说道:“皇上说了,虽然免于鞭子与针刑,但这人罪孽深重,协助冷宫废妃毒害太后皇子,罪不容诛,皇上将他赏赐于我们,众位弟兄当值下班后,无论是谁,都可以来‘享用’这个赏赐,人人有份。”
众人闻言山呼万岁谢恩,有人上前调笑道:“头儿,皇上真是体恤臣下,赏了这么一个人儿给弟兄们享用,要不老大你先来?我们跟在你后面喝点肉汤。”
释冉听见众人称呼他老大,心下明白了此人应该是薛御身边的心腹,暗卫之首廖远山,又听见廖远山说薛御把他‘赏赐’给众侍卫,心下苦笑,薛御果然不会放过他,想出了比鞭打更为恶毒的手段来折磨他。
廖远山下令道:“你们先出去。”
众人领命离开,廖远山为暗卫之首,主子的赏赐当然要由他先领受,底下的人不能乱了规矩。
一时间,水牢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释冉这几日受刑的伤还未好透,水牢阴暗潮湿,本就不利于伤口愈合,他的伤处又痛又痒,但他极力忍耐,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身体上的伤痛。
廖远山沉默地望着被细长锁链捆住的释冉,他身上单薄的一层衣物,因为时常承受鞭刑而破破烂烂,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释冉的眼睛不知是被谁蒙着一块黑布,廖远山心想,这倒也好,他看不见我,也省去了彼此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