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冲掉洗发水,季明又说:“还有点痒痒的,你再帮我抓一下。”
区可然耐着性子说:“好的。”
抓了五分钟,区可然问:“季总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季明闭着眼睛,偏过头指了指后颈:“唔……这儿,这儿疼,按按。”
区可然再迟钝也该知道季明这是故意找茬儿,沙发上彭一年的脸也绿了。
在区可然帮季明按揉了五分钟、问“您好些了吗”、而季明却抬起眼睛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区老师技术真不赖”之后,彭一年终于坐不住了。
他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咬着牙说:“季总,然哥这方面真不怎么在行,要不要到楼下叫个小兄弟来给您按啊?”
季明满意地舒了口气,说:“那就不用了,毕竟区老师才是我的私人顾问,我只信得过区老师。”
?!
彭一年瞠目结舌,登时觉得手里的瓜都酸了。
季总裁洗完发、吹完发、做完定型,再也找不到继续逗留的借口,加上他紧接着还有重要工作安排,不得不先走一步。
他起身拍了拍肩上的碎发,盯着区可然的眼睛,认真地说:“区老师,我晚点还有工作,只能改天再请你吃饭。”
区可然被盯得不自在,又顾忌着旁边的彭一年,只想尽快把这尊大佛送走,于是简短地说:“那行,您慢走。”
季明轻轻揽了一下区可然的后腰。区可然浑身一僵,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已经移开了手。
一触即放——逾矩,似乎又不那么逾矩。
季明走后,彭一年彻底沉不住气了:“然哥,你和这个季明到底怎么回事儿?”
区可然拨弄着果盘里的水果,扎了一块蜜瓜,说:“什么怎么回事,就普通客户啊。”
彭一年:“不可能!他处处为难你,上一次喝酒是,刚才洗头发也是,怎么可能只是普通客户?再说了,以我对你区可然的了解,这种臭脾气的客户,你向来是不伺候的!”
区可然看向彭一年,噗嗤一声笑了:“搞得你挺了解我似的,你是我肚里蛔虫啊?”
彭一年怔了怔:“我、我们这么多年兄弟,我能不了解你吗?”
他反问道:“不是,区可然,你有没有良心?我在替你鸣不平啊,我关心你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啊你?”
区可然扎了块水果,堵住彭一年的嘴:“消停点儿吧你,别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彭一年不情不愿地嚼着水果,本来挺生气的,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勾起嘴角傻笑起来——受气小媳妇儿?嘿嘿嘿……然哥说我是他小媳妇儿。
到了傍晚,彭一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然哥,最近怎么没见你去健身啊?”
区可然:“健啊,怎么不健。”
彭一年咧嘴一笑:“你上次不是说我该健身嘛,那咱一会儿去健身房。”
区可然面露迟疑:“哦……今天啊……我刚好有事儿。”
“什么事儿?”
“就……我请了个搏击教练,今晚得去上搏击课。”
区可然的确新请了一位搏击教练,就在几天前。原因是,他连续几次跟季明“干架”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这位猛1的自信心受到了重创,于是决定专业、系统地学习自由搏击。
然而,他昨天才去上了搏击课,今天是没有课的。不同彭一年去健身房的真正原因,是他身上还留着季明发疯时的各种印记——吻痕、咬痕、勒痕、摔跌的淤痕。
他皮肤又薄又白,尽管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之久,但那些斑痕和淤青还未完全消退。他不敢想象更衣时被彭一年发现身上的可疑痕迹,该作何解释。
彭一年凑近区可然,兴奋地说:“可以啊然哥,背着我学搏击,我也要学,带我去吧。”
区可然:“……”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难缠?
区可然只能违心地答应下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偷偷给搏击教练发微信:
「熊教练,今晚有空吗?我想过来上课。」
熊教练:「刚好有个学员说今晚请假来不了,你过来吧。」
去拳击馆之前,区可然特意绕路回了趟家,躲在卧室里把训练装备提前换上——护腕、护脖、护膝、护踝统统戴好,又挑了套最保守的运动服穿上,方才驾着车,载着彭一年出门。
彭一年一边调节车载空调,一边说:“然哥你不热啊?干嘛裹这么严实?”
区可然打着方向盘,装模作样地咳两声:“咳咳,好像有点着凉,怕冷。”
大夏天着凉怕冷?彭一年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默默把刚调低的空调又调高几度。
到了拳击馆,熊教练教得很认真,区可然也学得专注。彭一年在旁边观摩得心痒痒,立马前台扫码缴费,办了张会员卡,光明正大地跟区可然一同上起课来。
区可然时时留意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护具,倒也没有露出破绽。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眼看快要下课时间,熊教练打算最后再带着区可然练习一轮,岂料,区可然一拳砸偏——手腕崴了。
“咔嘣”一声脆响,区可然只觉一阵钻心剧痛,紧接着右手手腕便不能动了。他托着自己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
熊教练和彭一年俱是大惊失色,立马停止训练,开车把人往医院里送。
走在半途,区可然忽然轻飘飘地说:“那个……年哥,我感觉手没事儿了,不用去医院了。”
彭一年一口回绝:“不行!一定要去!”
后座的熊教练也说:“去看看吧,图个安心。”
区可然没辙了,开始盘算呆会儿怎么跟众人解释自己手腕上的捆绑伤痕,以及怎么面对暴怒的彭一年。
不过他猜错了,彭一年根本没有暴怒。
区可然硬着头皮摘了右手护腕、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勒痕展示出来的时候,彭一年安静得出奇,几乎一声不吭。
反倒是熊教练和坐诊医生看得直抽凉气,连连询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区可然不敢看彭一年的表情,一直用侧面对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冲医生与教练解释说:“我这不是刚开始学拳击,经验不足,缠护手绷带的时候用力过猛,止血了,呵呵呵呵……”
既然区可然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便多问。医生开了单子,让区可然去拍片。
区可然谢过医生、出了诊室,转而对熊教练说:“怪我自己疏忽,这点小伤,跟你无关。我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应,你快回去吧。”
于是熊教练叮嘱关心了几句,也就走了。
这下,区可然身边只剩下一个最难缠的彭一年。
彭一年沉默地跟着区可然走到x光片室门口,区可然还是忍不住看了彭一年一眼——果然,那表情难看得活像个索命厉鬼。
区可然撞了对方肩膀一下,嬉皮笑脸地说:“行了,受气小媳妇儿。”
可惜这一次彭一年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他跟区可然做了那么多年兄弟,自然很清楚区可然这行是靠这双手吃饭的,多少算半个“手艺人”。平时那么爱惜自己那双手,怎么可能缠个护手绷带把自己缠成那样?
他审视着对方,阴沉地说:“区可然,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跟我说实话,这伤到底怎么回事?”
区可然正在肚子里编谎话,拍片室厚重的隔离门缓缓打开,医生探出头来喊:“下一个——区可然——区可然在吗?”
“哎!在!”区可然又逃过一劫。
大小检查完毕,医生给了轻度韧带拉伤的诊断结果。彭一年拎着各种内服外敷的伤药,护送伤员区可然回家。
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押送员彭一年全程黑这一张臭脸。
两人重新回到区可然小区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彭一年脸色阴沉,停好车也不理区可然,抬腿就往电梯口走。
区可然只能惨兮兮屁颠颠地跟上去。
进了家门,彭一年把药往置物架上一搁,鞋也没换,直接把区可然堵在了门板上。
彭一年虽然身上没什么肌肉,但个子高、骨架大,瘦却不单薄。
若非平时总是笑嘻嘻的给人一副温柔可亲的错觉,区可然差点都忘了彭一年大学时为了给他出气,直接把人打进医院这档子“神勇战绩”。
“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了吧?”彭一年冷冷道。
区可然微微抬首,漂亮无辜的眼睛一眨一眨,看向彭一年。
“年哥,你要我交代什么?”
“你还装!”彭一年陡然提高音量,想到对方现在是“伤员”,又立马降下音量来:“就说你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我说了你又不信。”区可然小声咕哝。
“你这么胡扯我能信?!”彭一年音量又上来了。
区可然最善伪装,扮得了糙汉,也装得了伪娘。面对此时暴怒的彭一年,他非常识时务地想,不能跟他硬扛,得以柔克刚。
他摸了摸手腕,柔弱地说:“年哥,你也听见了,医生说我这伤得多休息,刚才在医院跑上跑下都没消停过,你行行好,让我洗洗睡,有话咱明天再说行不行?”
彭一年见对方那可怜样,登时有点心软。区可然趁机闪身从玄关溜进了卧室。
区可然在衣柜里翻找换洗衣物,彭一年便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
“年哥你赶紧回家吧,十一二点了都。”区可然把头埋在衣柜里说。
“怎么?这就下逐客令啦?”
“瞧你这话说的,”区可然笑嘻嘻地探出头来,胸前抱着干净睡衣,“我这不是怕把你累坏了嘛,围着我忙活一晚上了,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彭一年眯缝着眼,盯着区可然的表情看——有鬼,这家伙心里肯定有鬼,平时都会主动询问要不要留下来过夜,今晚居然这么着急地赶人。
“你先去洗澡,我帮你敷好药,等你上床我就走。”彭一年说。
区可然面色僵了僵,又道:“我自己也能敷,我左手又没伤,右手也没大碍……”
“没得商量。”彭一年坚决地打断。
“行行行,那你等吧。”区可然想了想,重新转身拉开柜门找衣服,偷偷把短袖短裤换成了长袖长裤。
区可然洗完澡走出浴室时,彭一年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没玩手机、也没开电视,就这么偏着头,呆呆地盯着窗外的街景,似乎有心事,又似乎在放空。
听见脚步声,彭一年回过头,眉头微微皱起。
区可然掩饰得太明显了,一个向来洗完澡套上大裤衩便满屋子乱晃的男人,怎么可能忽然转性,老老实实地捂着全套睡衣?
“着凉了,怕冷。”区可然欲盖弥彰地解释。
彭一年隐而不发,换坐到长形沙发上,打开药袋子,着手准备敷药。区可然默默走过去,坐下,主动将右手伸过去。
彭一年一言不发地遵照医嘱喷药、敷药、最后贴上贴布。
区可然道了句谢,急着躲开对方似的,起身便往卧室里走——心虚得不要太明显。
彭一年伸手按住区可然的肩膀,一把将人按回沙发里。
区可然有点懵,以前怎么没发现彭一年力气这么大?
“左手。”彭一年说。
区可然立马把两只手都藏到身后,交握在一起,问:“你干嘛?”
“拿出来。”彭一年面色绷得很紧,区可然还从未见过对方这么严肃的样子。
“不拿是吧?”
彭一年猛地抓向区可然身后的两只手,用身子把区可然压在沙发上,抓起区可然的左手衣袖往上一撩。
果然,同样布满斑驳的勒痕。
区可然见行迹败露,慌乱地挣扎起来,吼道:“你干什么!找人打架吗你!”
挣扎中,区可然的颈部和锁骨暴露出来,一片片青黑的淤伤蔓延到衣领里。
彭一年眼眶发涩,将区可然的睡衣下摆一把推了上去——原本洁白无瑕的躯干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暧昧痕迹。
彭一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嘴唇动了动,愣是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他是个处,没睡过女人,更没睡过男人,区可然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对象。他纯,却不蠢,他知道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
区可然气急败坏,大骂道:“你他妈,找抽啊彭一年!”
彭一年被这些斑痕灼伤了眼,也烧光了理智,他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区可然的裤子。他倒要看看,区可然到底背着他干了多少荒唐事!
区可然恼羞成怒,抡起左手,一拳砸在彭一年面颊上。力道比不上右手,不重,却足以把彭一年打醒。
一个一个都要扒我裤子,季明也就罢了,认识这么多年的兄弟也想这么干!我操!区可然狠狠地瞪着彭一年,在心里骂着脏话。
彭一年像被点穴一样定在那里,半晌,才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缓缓塌下双肩。
两人一站一坐,安静地杵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彭一年轻声开口:“对不起,你睡吧,我走了。”
他站起身,走向玄关,换了鞋,轻轻开门,末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房门被轻轻合上,区可然抱着头,愤懑地骂了一句:
“我操!”
彭一年回到自己车上,没有发动汽车,只是靠在驾驶座上,双眼无声地望向前方。
脱不脱裤子已经不重要了,现有的那些痕迹足以说明一切。彭一年呆呆地想,也许,没看见裤子挡住的地方还好些,真看见了,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控发疯。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彭一年的手机响了,是区可然的电话。
“喂?”一张嘴,彭一年被自己干哑的嗓音下了一跳。他捂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又喂了一句。
“年哥,刚才对不起。”区可然说,声音听起来平静了很多。
但是彭一年知道,对方这是调整好了情绪、编好了谎话,又打算来骗人了。
“没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彭一年说。
“那个……我还是想解释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彭一年苦涩地笑了笑,不是那样,还能是哪样?他轻轻闭上眼,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等着对方说出那个已经编好的故事。
“我前几天在酒吧喝酒,看上个妹子,谁知道那妹子还勾搭了另外一个人。本来都打算去开房了,半道被人截了胡,你说我能不来火吗?我就跟人干了一架。哪知道他妈的,那人有帮手,我被他们捆了,揍了一顿。”
区可然一气呵成地把故事讲完,彭一年没有说话。
区可然问:“你在听吗年哥?”
“嗯。”彭一年淡淡说:“没了吗?”
“没了啊。你、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呀,你说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我已经够丢人了,你还……还跑来羞辱我一顿,我能不揍你吗?”
彭一年嘴唇发干,喉头发苦。他想,既然区可然喜欢演,我就陪他演吧。虽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跟谁打的架?”
跟谁打的架?
这问题区可然事先没准备,顿了一秒,说:“季明。”
彭一年像被人砸了一闷棍,猛地醒悟过来。
季明……是季明!他早该想到的。
巡演项目是季明拍的板,所以酒局上季明想怎么灌酒就怎么灌酒!
区可然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换上了季明的衣服,身上还带着可疑红痕!
他这兄弟一直很挑客户,按理说被刁难过一次之后,绝不可能再上季明的贼船,可偏偏,他又成了季明的私人形象顾问,低三下四地给季明洗头按摩!
还有这无法自圆其说的满身伤痕……
灌酒……衣服……顾问……伤痕……
彭一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都不受控地发起抖来,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面对区可然被季明玩弄过这个事实。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区可然不是只搞一夜情吗?为什么会和季明混在一起?是不是季明胁迫他的?是不是季明耍了什么卑鄙手段?
各种问题在脑子里层出不穷,但彭一年什么都问不出口,只是攥紧了方向盘,攥得咯咯作响。
“年哥……”听筒里再次传出区可然温柔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挠过彭一年的耳朵。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区可然说,“我不希望连你都误会我瞧不起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彭一年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他还能说什么?难道撕破区可然的假面,斥责他的荒谬,强迫他接受自己的爱?他太了解区可然了,那样的话,只会让两人连兄弟都做不了。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我也永远挺你。”彭一年低沉地说。
电话里传出区可然轻轻的笑声,是舒心惬意的笑声。
“那就好,年哥,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彭一年挂了电话,猛踩油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没入无尽的暗夜。
……
区可然原以为,关于身上那些伤痕,彭一年肯定还会盘问他几轮,至少也要嘲笑他几轮。
没料到,彭一年就像整件事情不曾发生一样,除了发发微信提醒他吃药换药,再没有吐露过有关可疑伤痕的半个字。
区可然更料想不到的是,在乌烟瘴气的路边摊烧烤局上,能撞上矜贵的季大总裁。
那晚,区可然难得彻底放松地喝酒,跟一帮要好的大学同学喝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席间有人给彭一年打电话,彭一年说:“抱歉抱歉各位兄弟,揽了个急活儿,正带着小弟们加班加点地赶工。忙完一定过去,一定过去!”又特地叮嘱区可然:“你手伤还没好呢,少喝酒。”
但区可然哪能听“彭老妈子”的话啊?挂了电话就抱着酒瓶子跟人对瓶吹。
几个人都喝得七颠八倒了,区可然忽然看见了季明,从一辆夜色中依然锃亮的豪车里下来。
季明的气质太突出了,就算出没在名流酒会中依然耀眼,更何况是出现在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路边摊。
区可然不知是被季明欺负惯了、潜意识里服从季大总裁,还是喝蒙了导致酒壮怂人胆,季明迈着长腿路过区可然等人的座位时,他忽地起立,站直,喊了声:“季总好。”
季明看见了醉醺醺的区可然,脸蛋红扑扑的,嘴唇湿润艳丽,一瞬间就点燃了季明心底的无名之火。
他顿住足,扫了眼区可然身旁几人,问:“跟朋友聚会?”
区可然笑了笑:“是呀,季总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季明习惯性地摸了摸袖扣:“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谈收购。”
区可然被酒精烧傻了脑子,木讷地问:“收购什么呀?收购烧烤摊吗?”
德铭集团哪有闲心去收购一个烧烤摊,自然是来收购整片农民房的。季明忙了一整天,直到这个时间点才抽出空来,找村委谈拆迁补偿方案。
但季明只是笑了笑,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区可然的头,说:“对,收购烧烤摊。”
季明身后跟了三个秘书,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自家老板和这个醉醺醺的文艺男青年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愣是猜不出对方是什么来头,值得日理万机的老板停下脚步,听这些不着边际的醉话。
“季总,村委那边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要不……”最资深的秘书低声提醒。
季明点点头,对区可然说:“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
区可然咧嘴一笑:“好嘞,您忙着,您慢走。”
季明一行人走远了,区可然身旁那伙兄弟立刻拉着他开始问长问短。
“谁呀谁呀?这么大派头。”
“一看就是大老板呀,你看他那车,还有那些随行。”
“怎么认识的呀然哥?这圈层忒高级了!怎么混进去的?赶紧教教我们啊,哈哈哈哈……”
区可然被肩上的手臂拽得歪歪倒到,但他全然没有理会这些八卦提问,只是望着季明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痴痴地笑了笑。
原来酒精确实可以扭曲人的思维和情感。
比如此刻,区可然就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迷人,不光是外表天衣无缝,还有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王子般的高贵气质,让人只消看上一眼,便深深沦陷、欲罢不能。
甚至让区可然短暂地忘记——这位王子一旦脱了衣服,就如冲破封印的魑魅,会失控,会吃人,会淫狂。
烧烤局又持续了个把小时,区可然已经有七八分醉了,说话都有点嘴瓢。手机响了好几遍他才接通。原以为是彭一年打来催他少喝酒、早回家的,谁知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然……”
那人一开腔,区可然脸上的笑意就退了下去,好心情一扫而空,心也随之沉到谷底。
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跟朋友们说了声“我接个电话”,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马路对面,半坐在一辆轿车的车顶盖上借力。
“什么事?”区可然冷冷问。
“可然啊……你帮帮妈妈,救救你妹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鼻音很重,声音嘶哑,像是已经哭过很久。
“怎么帮?”区可然的脑子清醒了一大半,只是酒劲儿还没退,腿软头晕得厉害。
“医生说,咱们这个小地方的医院已经无计可施了,需要转院,转到大医院去治疗……”
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区可然冷笑了一声,若非为了那个病秧子妹妹,他那个名义上的妈,可以一辈子不给他打电话。
“转到哪儿?省里?还是我这里?”区可然依旧平静。
“妈也不知道……医生只说建议转院,大医院才有治疗条件,否则你妹妹只能被动地等死……”女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可然……就当做妈再求你一次,救救你妹妹吧……一定要救救她啊……”
“知道了,我尽力。”
电话那头的女人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区可然已经挂断了电话。
好像体内的酒精突然发了酵,区可然觉得很累,很累……
于是垂下了头,茫然地顶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又过了一会儿,视野里出现了另一对蹬着皮鞋的脚尖。
区可然蓦地抬头,刚好撞上季明关切的视线。他愣了愣,猛然意识到自己屁股下垫着的好像是季明的车。
他站直了身子,眼神瞟了瞟反光的车顶盖,庆幸自己没在季明的豪车上留个臀印。
“有心事?”季明问。
路灯映照下,区可然的眼睛像对剔透的黑水晶,晃了晃,被垂下来的眼睫毛挡住了光彩。
他说:“没有。”然后迈开步子打算走回自己的座位,被季明一把箍住了胳膊。
“你的眼睛最不会骗人,”季明说,“有困难可以跟我说。”
区可然看见季明身后三个刻意俯首低眉的随行,挣了挣,没能挣脱季明的手。酒劲上头,区可然登时觉得脸颊烧得厉害,他窘迫地说:“季总,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多难看。”
季明只是固执地盯着区可然的眼睛,好似非要得到对方一个合理解释,才会松开他铁钳一般的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然哥!”
众人循声望去,是姗姗来迟的彭一年。
彭一年远远便看见了二人拉扯的画面,新仇旧恨一并翻涌,差点冲上去干架,费了很大的定力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冷静。但是站在季明对面时,眼神里的愤恨依然没能掩饰得住,一张嘴便夹枪带棒。
“想不到尊贵的季总,也会出现在脏乱差的路边摊?”
季明的目光移向彭一年,眼中的柔和瞬间褪去,面色阴沉得可怕。刚才他特地留意过了,同区可然一起吃饭的人里面没有彭一年,他甚至还因此生出几分窃喜。
想不到这个彭一年还是来了,像个狗皮膏药。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夹在中间的区可然度秒如年,恨不能原地消失,让这俩妖魔鬼怪自相残杀去好了!
最后还是资深秘书冒着“炒鱿鱼”的风险,上前一步对着季明的耳朵说:“季总,季董事长还等您回去汇报。”
季明斟酌片刻,深知僵持下去毫无意义,于是缓缓松开手指,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轿车。
区可然一连跑了五天的医院,几乎把s市所有的心内科跑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空余的icu病房。他还找了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熟人,托关系问来问去,依然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妹妹是重症,能接收的医院本就不多,更何况必须入住重症监护室,所有医院都表示爱莫能助。
深夜,区可然独自驱车回到小区,将车泊入固定车位,疲惫地把头磕在方向盘上。
区可然尽力了……可这样的结果,他无法向母亲交代。
妈妈不会相信他这个做儿子的已经竭尽全力,她会哭,会闹,会苛责他没有良心。
区可然就这么用头抵着方向盘,把自己锁在车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隔绝烦恼,换来片刻安宁。
叩、叩、叩。
车窗响了三下。
区可然抬起头,看见了玻璃窗外季明的脸。他有点迷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自己压疼了的额头,降下车窗——真的是季明。
“季总,您怎么知道我住……”区可然想了想,也许对方并不是来找自己的,改口道:“您在这里办事吗?”
“等你。”季明说。
区可然的表情呆滞了三秒,然后才从呆滞变为惊讶,大大的惊讶。
不是“找你”,而是“等你”……他想,季明想要调查一个人的住所应该不难,但是居然会为一个人等在小区楼下,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季明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区可然额头上的红印,被区可然警觉地避开了。
季明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笑着说:“不请我上楼坐坐?”
区可然想了想,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议——把季明带回家?那无疑是引狼入室,万一再碰上彭一年,那可就真是“过年了”!
区可然推开车门,立于车边说:“这么晚了,季总有什么吩咐电话里说不就行了吗?何必专程跑一趟。”
季明低头盯着区可然,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加掩饰。
“想你了,想见你。”
区可然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身子撞在车门上:“季总,这儿可都是摄像头……”
言下之意,你可不要乱来。
季明笑道:“我家然然真是容易害羞。”
区可然的脸白了又红,低声道:“谁是你家……季总请自重。”
“不许上楼,上车聊两句总行吧?”季明换上正经的语调,开门坐进后排车座,“有正事,十分重要的正事。”
区可然犹豫片刻,坐进前排驾驶座。
车门一关,区可然就开始默默质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
车厢内很暗,很闭塞。尽管两人分坐前后,但季明身上熟悉的香味还是肆无忌惮地往区可然鼻腔里钻,熏得他心神不定、燥热不安。
区可然重新发动车子,打开空调。冷风吹在脸上,燥热之感才稍稍退却。
“季总,现在可以交代正事了吗?”
季明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下车厢环境,又屈伸了一下双腿,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
区可然早料到季明不会那么爽快,定要作点妖才肯罢休,于是讽道:“季总,您别看了,肯定比不上您的豪车宽敞,您就纡尊坐一下,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吧。”
季明又磨蹭了半晌,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前排区可然的后脑勺上,“我连个正脸都瞧不着,怎么谈正事?”
区可然忍了忍脾气,拧着上半身,把脸朝向季明:“这样行了吧?”
季明缓缓靠在椅背上:“太远了,说话累。”
区可然本就心情极差,自然也就比平时更缺乏耐心,直接挑明:“季总,您能不能不找我茬儿?”
季明却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开了一天会,又在这儿等了你三个小时,现在渴得嗓子冒烟。然然,车上有水吗?我要喝水。”
区可然听见“三个小时”,原本的火气无端地降了一些,皱眉怒视了片刻,还是乖乖开门下车,撅着屁股从后备箱里翻找没开动的矿泉水。
季明也跟着下了车,站在对方身后,肆无忌惮地观赏那薄韧的后腰和挺翘的屁股。
区可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转身,刚好撞入季明的怀里:“季明,松手!”
季明狡黠一笑,说着“我要喝水,口水也行”,便低头吻了上去。
这可是自家小区,万一撞上熟人怎么办?区可然吓得灵魂出窍,挣脱不开季明的搂抱,只好连连后退——结果,就稀里糊涂地被季明推进车里,倒在了后排车座上。
季明吻得凶,区可然挣扎得更凶。他已经够累够烦了,真的再也分不精力来与对方周旋。
季明探出舌头去撬那紧闭的齿关,区可然一怒之下张嘴便咬。
“嘶……”季明吃痛,松开了嘴。
“你好凶啊然然。”他捂着嘴,语气轻佻,挂上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霸总脸上的委屈表情。
区可然右手有伤,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护在身前,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季明无奈地从区可然身上起来,安安分分地坐在门边,并伸手关了车门。区可然趁机挤到另一扇门边,与季明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季明换上了沉稳的语调:“转院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区可然有点跟不上季明如此跳脱的思维节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病秧子妹妹转院的事。
“什、什么时候?”
“今天。”季明偏头看向区可然,“下午已经把你妹妹接到s大附属医院了,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心内科。”
区可然表情一片空白,讷讷地张着嘴。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季明疑惑反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烧烤局那晚喝了很多酒,但区可然还记得自己没有把家事告诉季明,那季明要先调查清楚,才能出手相助。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神去做一件看起来没什么回报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区可然想到了一个堪称荒谬的答案,因而认真地看向季明,等待他的回答。
季明笑了笑,说:“谈不上帮忙,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而已。”
区可然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因为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果然很荒谬;另一方面,因为他奔走了五天而无果的事情,季明用五分钟就办妥了。虽然对季明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区可然一家来说,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于情于理,他应该说句感谢的。但区可然蜷了蜷手指,没能说出“谢谢”二字,而是说了更切合实际的——
“你要我做什么?”
至少在区可然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季明不需要无关痛痒的感谢,他只需要一物一偿的利益。
区可然隐约觉得季明的表情变幻了一下,但没等他探究清楚,季明已经挂上了一贯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季明左手搭载大腿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袖扣,然后清晰缓慢地说:
“我、要、你。”
明知道会得到类似的回答,但区可然在听见那三个赤裸直白的字眼时,心尖还是不受控地颤了颤。
他收紧拳头,指尖掐在掌心,说:“我需要先跟家里通个电话。”
季明摊开双手,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可然啊……”那个女人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不再是那副哭哭啼啼的强调,“妈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娟娟已经在新病房安顿好了……下午有个姓张的小伙子,说是你委托他来帮忙的,那个小伙子真不错呀,忙活了一下午……他是你公司的吗?是你下属吗?……你今后可得在工作上多关照一下他……”
几乎都是那个女人在说话,区可然只是简短地应答了几句,但已经能够还原出事情大概——毫无疑问,姓张的小伙子是季明的人,按照季明的授意,冒充了区可然的同事或朋友,帮妹妹办妥了转院手续。
挂断电话,区可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而另一块更沉的石头却压了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放心了?”季明问。
区可然沉默地垂着头,半晌才抱着一丝幻想,用希冀的口吻说:“季总,我们能不能换个交换条件?”
“不行。”回答干脆利落、斩钉截铁:“我要你,今晚。”
区可然蓦地抬头,愤怒地瞪着季明:“如果我不答应呢?”
季明无所谓地笑了笑:“唔……把你妹妹送回去?不过据我了解,你老家的医疗资源比s市还紧缺,退出icu容易,想再进可就难于登天。”
区可然眼中的愤怒渐渐转为惊恐——原来这才是季明的真实目的!
他哪里会无缘无故地救助一个陌生女孩,他分明就是为了更好地拿捏强迫、把区可然彻底变成他的掌中玩物,任意摆布,任意践踏!
区可然被惊恐与无助吞噬,整个人抖成一片风中枯叶。
他斗不过季明的,他永远猜不到季明的后招,永远不是季明的对手。
“然然……”
季明亲昵地叫了一句,像条危险的蟒,揽住区可然的腰,“看把你怕的,我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我不会伤害你家人,更不舍得伤害你。
“让我疼疼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