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宣钰不太喜欢那种闻起来口味甜甜的烟。他也有过对尼古丁上瘾的时候,只是他讨厌那种沉迷的感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把它戒了。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哪一点不受控制,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喜欢珠宝,收藏蜥蜴的骨骼标本、很难得一见的珍稀小鸟的羽毛、或者某种大型动物的牙齿,各种花色的针织地毯,形状奇怪颜色特别的陶瓷残片,手工风铃,布艺玩偶,他总会用很多很多东西装满他的房间,包括打扮自己也是。
那天尧逸秋见到他,原皛那时在办公室里填表,和他说:“这么多年不见,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
他露出微笑,说:“是啊,但是我觉得你一点儿都没有变呢,高中的时候你就说过想当老师,现在也实现自己的理想了,真好。”
他由衷地对别人说真好。他自己呢,他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像他房间里的东西一直在逐渐增加那样,他在填满房间,也在填满自己。他的改变大概就是这种程度,他自己也知道改变不了根本,所以试图量变以达质变。在别人眼里,效果大差不差。
比起高中的时候,他更成熟了,更柔和了,这都是肉眼可见的。
“说真的。”尧逸秋和他说话:“都是快三十,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对,是更好看了。”
他那时看着对方,心里却在想,人确实不会一成不变,起码有时间,也幸好有时间,他喜欢时间一直毫不留情地向前,这让很多事变得有意义。他听到末尾对他相貌的夸赞,姑且称作夸赞吧,这也是意义之一。
他用心倾注过时间和精力的任何事,没有意义不就完蛋了吗。
他这样的人注定要活得很累很辛苦,他不是不清楚。偶尔午夜梦回,他还是会冷汗津津地惊醒,那个身着丝绸睡裙头发披散的女人在梦中将尖尖的指甲扎进他的脖子,他流血如注,女人却掐着他脖子痛哭不能自已。
小钰,小钰,不是我想把你送走的,你能理解妈妈吗?你要恨,就去恨你爸爸!他毁了我,还要毁了你!
你以为奶奶是真心爱你吗?她从来都瞧不起我,你是我生的,她当然也不会瞧得起你!
他在梦里张不开口,也感觉不到疼,只有无意义的流泪,好像也不是觉得悲伤,只是他被掐住了脖子,眼泪就变得控制不住。
他好多次都在无声乞求,妈妈……能不能放开我……可不可以放开我……
昏沉的光穿过窗帘朦朦胧胧地撒进来。
宣钰猛地惊醒过来,才发觉他这是在他弟弟房间,不是他自己的卧室。他卧室的窗帘要厚重很多,拉上的话一点儿光都照不进来,即使是夏天也不会换。
原皛在他旁边睡得很熟,他伸手到床头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很快清醒的脑子想到原皛上早自习的时间,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就没喊人起床。他自己是睡不着了,侧过身,他枕着胳膊看着弟弟那张睡得很安稳的脸,像是心里受到了安慰一样,他倾过身,亲了下弟弟的脸。
“皛皛,其实,我好害怕……”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说完了他心里也很茫然,现在还有什么好让他怕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最近公司对面一家咖啡店很受宣钰青睐,他常常光顾。像被一阵风吹过枝条那样,公司现在站队明显,连下午茶都能订出流派。宣钰不觉得这是好现象,所以在今早的晨会上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让步。
宣淙明是年纪大了,很多细微上的事他压根没精力去关注。下晨会时,趁着大家还没走,宣钰让助理把订好的饮品发给大家。考虑到有些干部年纪大了,喝不了咖啡,订的都是桂圆红枣茶。
他不介意有人当场甩脸给他看,反正现在的状况就是谁甩脸谁丢人,谁先发火谁破功。他主动示好,并且表示愿意为了公司长期利益考虑,他可以让步。宣淙明对他这个行为是很吃惊的,各方几乎为了这次能争出个长短都忙活快半个月了,现在你让步,什么意思?
宣钰言语真诚,说为了公司长期利益考虑。
在座的谁不是狐狸成精,心里又都有了各自的盘算。
赵致义在出会议室后拍了拍宣钰的肩,夸赞他在笼络人心这一块儿确实天赋异禀。
“钱呢,是人赚的,会赚人,就不愁赚不到钱。”赵致义说。
宣钰喝了口桂圆红枣茶,说:“赵叔,您知道吗,我其实最不喜欢吵架了,我吵不赢人的。”
“那要看怎么吵了。”赵致义说:“嘴比谁都甜,手比谁都狠,你就是赢。”
他们走到电梯口,宣钰摁下按钮,说:“您真会开导我。”
电梯门打开,一位穿着黑色职场套装的女人正好从电梯里出来,宣钰看到便打招呼道:“覃小姐?”
被称作覃小姐的女人先前是低着头,这时听到声音,抬起头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表情似乎觉得很巧:“宣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