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
傅兰舟没料到裴言川还会再来,原是不想再见到这人的,但他又很好奇对方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于是就让杨管家把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裴言川在书房里等了一小会儿,傅兰舟换好衣裳便出现了。裴言川一见到他,就迎上来向他认错:“兰舟哥哥,我是来向你赔罪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求皇上将你指婚给我,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这是我的不对……”
“小侯爷,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傅兰舟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兰舟哥哥,我要提!”裴言川却坚持道,“我求娘亲上门提亲,娘亲始终不肯应允,我一时冲动,这才跑去求皇上赐婚。兰舟哥哥,你能原谅我么?”
“小侯爷,我不怪你。”傅兰舟有时真拿裴言川没辙。在他看来,裴言川年纪尚小,行事与小孩子无异。他想起自己十六七岁时,做事、说话,也是有几分莽撞在里头的。
“兰舟哥哥,你真的不怪我吗?”裴言川原本一脸沮丧,听他这么一说,又变得高兴起来。
傅兰舟点了点头。
裴言川欣喜道:“兰舟哥哥,那我们以后还像从前一样相处好不好?”
傅兰舟又是一点头。
裴言川欢欢喜喜的在他的书房里转了两圈,口中说道:“太好了!兰舟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儿!”
傅兰舟默默叹气,心想:我怪你又能怎样?事情已然发生了,你又是这个性子,我再气也拿你没办法。
裴言川却不知傅兰舟真正的心思,他天真的以为傅兰舟已谅解了自己。他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后,他放下茶碗对傅兰舟说道:“兰舟哥哥,那日回家之后,我感到很自责,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会很难过的,幸好、幸好你没有。兰舟哥哥,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小侯爷请讲。”傅兰舟也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你会跟那个人成亲吗?”裴言川问道。
傅兰舟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裴言川很不解,“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难道他不肯娶你?”
“小侯爷,别再问了,求你了。”傅兰舟别过头去,不想叫对方看自己的脸——因为他的神情显得很落寞。
裴言川不肯罢休,依旧追着他问道:“兰舟哥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和他还没有相好对吧?”
他隔三差五就来找傅兰舟,傅兰舟身边的人他都认识,没发现傅兰舟和谁特别亲密,实在猜不到那人是谁。
尽管傅兰舟并未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然回答了他。
裴言川继续问道:“兰舟哥哥,既然你们还没在一起,那你能不能先和我好呀?”
“……”傅兰舟怔住了。心想: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啊?
“兰舟哥哥,我是认真的!”裴言川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三年,你是我将军
傅兰亭说道:“我听管家说了,他待了一个时辰才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裴言川说了太多话,傅兰舟一语以概之:“他说他还是要娶我。”
“没想到小侯爷这般执着,这孩子竟是颗多情种子!”傅兰亭感慨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傅兰舟说道,“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哥哥劝你娶亲,你又死活不肯,那哥哥也没什么好法子了。”傅兰亭无奈的说道。
傅兰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窗台上的蝴蝶兰。
“舟儿,起来吃晚饭吧。”傅兰亭把弟弟扶下床。
吃过晚饭后,傅兰亭又提醒弟弟记得喝药。傅兰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此后,裴言川依旧常来找傅兰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傅兰舟又不忍心对裴言川说狠话,俩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默契的不再提及“赐婚”一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下过,很快便到了暮春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傅兰亭对卢氏说道:“夫人,我晚上要去李将军府赴宴,晚些时候方能归家,你夜里不必等我了,先行歇息吧。”
“我知道了,老爷。”卢氏答应一声。
“李将军回来了?!”一旁的傅兰舟听到这话,立即惊讶的看向兄长。
“是啊!李将军昨日刚回京。”傅兰亭说道。“今日特地设宴邀老友一聚……”
“哥哥!”傅兰舟显得很激动,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你能带我同去么?”
傅兰亭欣然答应了,难得弟弟想出门,他怎么忍心拒绝呢?
黄昏之时,傅兰舟随兄长去李将军府上做客。他特意穿了件新衣裳,傅兰亭注意到了,但他没说什么,他知道弟弟脸皮薄,他要是借此打趣,弟弟会不好意思的。
李将军即安西将军李翦,此人乃是大将军李乘风的独生子。昭化二年,李乘风去世后,李翦接替父亲,继续驻守边疆,经营乌垒城。傅兰亭在兵部做事,常与李翦打交道,这一来二去的,俩人渐渐熟络起来,互相钦佩对方的人品,自此成为了一对挚友。
这位李翦将军,正是傅兰舟的心上人。
昭化七年,傅兰亭迎娶卢氏为妻,好友李翦亲临傅家恭贺新婚。也就是在那场喜宴上,傅兰舟见到了威名远扬的安西将军李翦。只此一眼,他便芳心暗许,念念不忘至今。如今,六年时间过去了,他依然爱慕着李翦。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他的亲生哥哥。他有什么事从不会瞒着兄长,唯一不好说出口的就是此事了——他喜欢上了哥哥的好友,对方年长他十四岁,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他哥哥要是知道了,怕是会被他气晕过去。
二人在李府门外下了车,管家将他们迎进府中。
李翦在厅内摆了一桌酒宴,好友们前来为他接风洗尘。
傅兰舟上一次见到李翦还是在三年前。李翦身为边疆守将,常年驻军在西北,两三年才能回一趟家。
傅兰舟跟在兄长身后,偷偷去看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李翦瘦了些、黑了些,依然那么健壮,身形高大魁梧,长相英武俊朗,气质沉稳刚毅,怎么看都好看。
李翦与傅兰亭寒暄几句后,转而看向傅兰舟:“兰舟弟弟也来了,两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李大哥……”傅兰舟低低的叫了一声,飞快的往李翦脸上看了一眼,几乎不敢同对方对视。
李翦朝他微笑道:“坐下说话吧。”
傅家兄弟一同入了座,傅兰舟挨着兄长坐下,在座的其他人他都不认识。这种场合他是很不喜欢的,可为了能见心上人一面,他还是死皮赖脸的跟来了。
李翦举手投足间尽显十足魅力,这份成熟与稳重着实令傅兰舟心动。他自幼身体孱弱,最羡慕那些身康体健之人,他讨厌做个文弱书生,他想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可惜自身条件不允许。在他看来,好男儿就应该像李翦这样,征战四方、所向无敌,世间唯有李将军一人,才是他心目中的大丈夫。
席间,李翦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叫了过来,让他们向几位叔伯问好。他的长子唤作“郁青”,刚满十六岁,次子唤作“郁白”,年仅十三岁。长子生得像他,次子则长得像他的夫人。
弘德十六年,李翦迎娶秦氏为妻。一年后,秦氏为他生下长子;三年后,秦氏又为他生下了次子。八年前,秦氏在生女儿时,大出血不幸身亡,女儿也没保住。多年来,李翦不曾续弦纳妾,人们都说他是因为忘不掉亡妻。傅兰舟虽然没有见过秦氏,但他想李夫人一定是个极好极美的女子,否则李将军不会对她难以忘怀。
宴席结束后,众宾客皆散去,傅兰亭亦起身道别,唯独傅兰舟恋恋不舍,还想再多待一会儿。
傅兰亭哪里会晓得自家弟弟的这份旖旎心思,他拽着发呆的弟弟走出将军府,坐上马车后,傅兰舟问兄长:“哥哥,你可知道李将军这趟回京,大概会待多长时间呀?”
“顶多半年。”傅兰亭回答。
“才半年啊!这么短!”傅兰舟说道。
“能待上半年已经算是皇上恩典了,其他的边将只能待两三个月。”傅兰亭说道。
傅兰舟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眼下是五月底,到下大雪的时候,李翦就要离开京城了。他有一整个夏秋的时间,琢磨明白自己的心思。错过了这一时机,就只能等下次了,而李翦下次回来,还不知会在何时。他已经等了六年了,不能再这么苦等下去了了。
傅兰亭在席上喝了些酒,整个人处于微醺状态,到家后直接回卧房歇息去了。而傅兰舟一晚上都心绪不宁的,回到家中了依然还在想着李翦。临睡前他去书房习字,许是因为心里念着那人,所以他竟在纸上写满了对方的名字。
裴言川对他一片痴心,而他对李翦,又何尝不是痴情难改呢?
困惑
傅兰舟打点了车夫,不许他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因而傅兰亭并不知道弟弟去过将军府,直到执着
傅兰舟回到自己房间,一颗心“砰砰”狂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本书看,可看了大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上面。
半个时辰后,傅兰舟走出院子,来到前厅附近,向守夜的下人打听道:“李将军走了么?”
“二爷,李将军刚走。”下人告诉他。
得知李翦已经离开了,傅兰舟感到怅然若失。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这一夜久久难眠。
傅郎
裴言川没能在皇上表哥那里寻求到他想要的帮助,最后只得悻悻而归。
福清长公主见儿子近日来闷闷不乐的,就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道:“川儿,瞧你,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娘看到了心里很不好受,不如这样吧,娘给你说门亲事好不好?你和别人成了亲、有了孩子,也就不会再想着傅家那小子了。”
裴言川摇了摇头,说道:“娘,如果您非要我成亲的话,那您尽管去找吧!拿着兰舟哥哥的画像,满城去找,京城找不到,那就去各地找,只要能找出来一个有七八分像他的,我就答应您忘掉兰舟哥哥、立马娶他为妻!”
“……”福清长公主哑然。心想我上哪儿去找一个长得像傅兰舟的人?这世上最像那个病秧子的人,不就是他的亲哥哥傅兰亭吗?可是傅侍郎已经成亲多年……转念一想,她叹气道:我在想什么呢?即便那傅兰亭尚未成家,我也不能让他进裴家的门呀!傅家那两兄弟,就没一个我瞧得上的。
裴言川兀自回房歇息,留下他母亲一人在厅内长吁短叹。
再说回傅兰舟那边,他在家里等了七日,仍不见李翦上门。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个不停,想去将军府找李翦,又壮不起那个胆子。这日,他赖在兄长跟前不走,想向兄长打听李翦近日都在忙些什么,结果他哥哥告诉他:“李将军陪圣上去避暑山庄了,前日刚走,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傅兰舟大失所望,“哥哥,那李将军岂不是要等到八月底才能回来?”